8/11/2018

繁花盛開的日本文學名作

陳銘磻/繁花盛開的日本文學名作

閱讀,本是自發性的習慣行為,與他人無涉;孤燈下、清風裡、晨鳥啁啾時,藉由閱讀,使漫漫休閒時光成為轉換乾涸心靈的美好時刻,再讓書冊中無與倫比的思想,協助建構紛亂時代的私我思維,從而在作者書寫苦難生命的深刻文字,讀到生老病死的磨難含意、喜怒哀樂的幻化面貌,一時苦惱散盡,身心自在,饒有所得。陶淵明說得好:「奇文共欣賞,疑義相如析。」人生旅途需要導航,或許可從書冊裡讀到與我緣牽深濃的美好智慧,進而看見心情、發現自己。

生活裡沒有書籍 就好像沒有陽光

舊體制時代的社會,讀書被界定為怡情養性與成就功名的要務,所以使人懼怕;加諸求學時期接觸教科本,翻閱參考書,易於使人誤以為這樣便是讀過許多書了。不然,莎士比亞如是說:「生活裡沒有書籍,就好像沒有陽光;智慧裡沒有書籍,就好像鳥兒沒有翅膀。」我相信「不讀書又不會死」這句話,卻更相信,閱讀是自我學習的開端,且可做為人生借鏡。

日本江戶時代後期的農政家、思想家二宮尊德,幼名金治郎,通稱二宮金次郎,出生神奈川縣小田原市,少時父母雙亡,為照顧幼弟,白天上山砍柴,晚上編織草鞋賣錢貼補家用。及長,用賺來的錢買了地,成為地主;其間,未曾停歇地自學算術、書法和農業技術,專注研習,深受藩主器重,協同振興農村。1856年歿。後人將他好學精神列為教化與修德的典範,尤其他幼時邊走路邊看書的形樣,加深為民間與政府意欲傳達勤學的信念,紛紛以他「負薪讀書」做成雕像,遍及各地,被喻為全日本最多的銅像,比起坂本龍馬、松尾芭蕉、日本武尊還多,達千座以上。

之後,日本軍政府在二次世界大戰敗陣覆沒,百廢待舉之際,積極倡導閱讀,從追求知識建立省思的新價值觀,使讀書成為日常。其中,不只《朝日新聞》數十年來的頭版堅持刊登書籍廣告,利於帶動與影響大眾閱讀風潮,就連理工科、醫科、商科的人也養成閱讀文學書刊的嗜好,他們從夏目漱石的小說認識人心,從芥川龍之介的作品看到人性,從川端康成的文學見識到文化的幽玄之美,大多數人意識到,自閱讀中可以獲取向上的生命力;特別的是,不少知名的各類小說深受演藝界青睞,常被拿去改編拍攝成電影或電視劇。在電腦尚未普及的六、七○年代,放眼日本各大小城鎮的巴士候車亭、電車廂,排隊中,得見人人埋首書冊,聚精會神閱覽的奇觀,無怪乎出版社印製紙本新書,動輒每一刷萬冊以上。

「唐朝武盛,宋朝文旺。」話說西元645年,日本孝德天皇即位,開始對唐宋文字、經學、史學、文學、宗教、禮儀、建築、藝術,多所崇敬與仿效,其第一部正史《日本書紀》、第一部正規法典《近江令》就是用漢字寫成,史稱「大化改新」。其後,擁有悠久歷史的平安京所屬的街道、寺院、園林等建築,幾全仿唐朝市坊設計,世稱「大唐遺風」。城北為皇城和宮城,城南為外郭城;外郭城分東西兩側,東側仿照洛陽,西側仿照長安,故當時的京都又有「洛陽」別稱。遊客所見,奈良的唐招提寺、東大寺,四國高松的栗林公園等,都是仿唐之作。

如今,唐代的洛陽城早成廢墟,但整個當朝文化、文學、藝術的風貌與精髓卻在奈良、京都、鎌倉等地傳承下來。再說,日本的鞠躬、下跪等禮教文化受儒風影響甚鉅,和服源自盛唐,日語的漢字詞普遍來自南宋發音。被認為是古中國文藝復興時期的宋朝,與元軍在廣東新會的厓山海戰中,重臣陸秀夫見宋軍無法突圍,背著八歲的宋端宗趙昺投海自盡,宋敗亡。宋歿,日本舉國茹素,哀悼大宋王朝滅亡!
文字藏著靈魂 書籍藏著生命

幕末明治維新期間,自比正統華夏的日本,基於由衷傾心唐宋文明,打著「攘夷」旗幟,對大清帝國發動甲午戰爭,大清戰敗,簽訂《下關條約》。中國西南聯合大學某歷史教授說:「厓山之後,已無中國。」又說:「唐宋在日本,明朝在韓國,大清在中國,民國在台灣。」可以這樣說,自「大化改新」之後便熱愛古中國文明的日本,歷來的文學家對漢、唐、宋的文學根植深厚,同時也是形成日本文學大家能創作出優質文學作品,重要的元素。紫式部的《源氏物語》如此,吉田兼好的《徒然草》如此,及至明治年間出生的川端康成的作品亦復如是。百年間,日本近代文學粲然振起,流派豐盈,名家林立,露形文學出版新浪潮。

然而,埋首閱覽文學書冊的奇觀也有破滅時。當手機成為萬能的生活用品,不獨習慣日常閱讀的日本人,放眼舉世之人都因應改變了既有的閱讀習性,把心和眼盯在手機螢幕上,接受訊息,搜尋資訊,不再鍾情飄散濃濃油墨香的書本。尤有甚者,原本就缺乏買書、讀書習性的台灣人愈加嚴重,閱讀,在台灣早早淪落成知識界的孤兒,僅只存留為少數人的專職興致。

說「文字藏著靈魂,書籍藏著生命」沒多少人相信,常讀書的人都懂「一心二眼」,一眼看到紙本上的文字,一眼看到文字的背面,就如金元之際的文學家元好問所說:「文須字字作,亦要字字讀。咀嚼有餘味,百過良自知。」

讀書使人充實,論述使人機智,筆記使人準確。由是,在文學出版品銷售苦空,出版社「哀鴻遍野」的旱象年代,我仍執意經常到書店尋搜個人年少到後中年時代閱讀過的新版東洋文學,包括滋育戰後台灣新生代喜愛文藝的青年,閱讀與寫作養分的日本文學家名著,井原西鶴的《好色一代男》、尾崎紅葉的《金色夜叉》、小泉八雲的《怪談》、夏目漱石的《少爺》、石川啄木的《一握之砂》、芥川龍之介的《羅生門》、川端康城的《伊豆的舞孃》、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谷崎潤一郎的《春琴抄》、志賀直哉的《暗夜行路》、三島由紀夫的《假面的告白》、松本清張的《砂之器》、安部公房的《砂丘之女》、三浦綾子的《冰點》等,把這些經典名著的優雅、華麗、魅惑,關乎人情世故、情愛眷戀,乃至物哀哲學、滅絕美學,經由作者苦心敘述、領會心得的情節撩理回顧。

閱讀名作中的好文佳句之際,悄然再現多年來親身前往日本實地尋索,這群承受唐宋文學影響至深的日本文學家「寫作舞台」的文學地景,以及身臨其境拍攝稱心悅目的歷史人文景象,使有所得的實物實景,映對原著,一再彰顯這些作品所蘊含的文化意義,及其能傳續世間的非凡景致,這就莫怪文學出版不景氣的季節,仍有為數不少的出版社重版印製名家舊著了。

作家隱地說:「沒有讀過的書都叫新書。」就是這樣,不是嗎?

喜歡蘇東坡說:「舊書不厭百回讀,熟讀精思子自知。」伴隨成長經驗,不時重讀這些充滿魅惑,使人著迷的日本文學名作,每次都感知不同意味,像繁花盛放的新櫻,歲歲年年變換姿貌,不愧經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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