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黃昏,走出溫州街的咖啡館,微寒的晚風飄飄,吹動著附近盆景中、枝頭上的樹葉在風中搖曳,好像在對人大打招呼似的,我走在充滿了風的吹拂的晚巷,覺得自己的身體彷彿和風融為一體般晃動,晚風的輕盈和愉悅也變成了我的身體的愉悅和輕盈,我開心地走著走著,感受著走路的美好,風一陣又一陣地湧來,似乎在我耳邊低語,巷弄人家種的柚子花、桂花的香氣跟著晚風吐納,我深吸著周遭的花香與街巷的氣息,偶然凝望起鬱藍的夜空,突然看到春晚的星空呈現著奇異的天象,西方下弦月的上方燦爛著光亮的金星,下方閃動著較暗淡的木星,金星、月亮、木星連成一線星月交輝,我呆呆站定著注視著星空,突然覺得自己的意識離開了現代,當下的我如電光石火般回到了遙遠的過去,和某個亙古之前曾經存在過的人類在那一瞬間共同為宇宙的美麗而驚嘆。
有那麼神祕的一會兒,我覺得自己和星空的奧祕合一,我感到無比的快樂,心頭滿滿的存在真實感遠超過對其他人間事物的體驗。
難道是人間世歷練已夠,如今會在心底深處沉澱清明的事物都是從前輕忽的,春天的夜晚家中臥室窗外的天台上總有一兩隻不安於室的夜貓叫春,聲音像嬰兒的啼哭,但無人起身餵奶,貓兒叫著叫著還是停了下來,依偎在春寒冰涼棉枕上的我,在寧靜下來的時空中回想著貓語中隱藏的春夜信息。
春天既安靜又騷動,既溫柔又暴烈,近來春天的清晨都在幾種高聲交談的鳥語中醒來,側耳聽著布榖鳥、白頭翁、五色鳥、綠繡眼高高低低、或輕亮或低沉、或滴溜或婉轉的鳥叫聲宣告著春天來了,這一陣子我也不像冬天時那麼愛賴床,乾脆早早起床到陽台上去聽鳥叫,聽著聽著心也醒了開了,從前不懂老人喜歡一大早提著鳥籠去公園、茶室聽眾鳥合唱,如今略懂對不少老人而言鳥語可能比人語要動聽,鳥語中至少沒有人間噪音惡聲,只是被關在籠中的鳥語或許有著人們聽不懂的哀音,還不如聽在山林、公園、庭院、街巷中自由飛翔的鳥兒歌唱。
春天是一場花事的盛宴,不管走到那兒,都可以看到不同的春花盛開,整個春天可隨興地拜訪花朋花友,走得近時,三月初溫州街、泰順街一帶的山櫻一株一株亮麗登場,雖不如陽明山花季山櫻爭豔,但拜訪這些默默開在都市公園人家的寂寞山櫻,卻才能真正識得櫻姿聽得櫻語聞得櫻香,和花交朋友如同與人交友,不宜眾聲喧嘩,真正知己不會結交於盛會派對中。
春天可四處聞香,在中山北路巷弄中的咖啡館,選擇坐在室外小角落,因為知道傍著百里香的樹叢,下午的微風吹著,淡淡的花香一陣一陣襲來,茶喝完了也捨不得走,眷戀著下午的風吹百里香。
每年春天我都會在林語堂故居舉辦春日潤餅會,也可依花曆探望園中的山茶與含笑,春暖時花香四處流動,春寒時花香隱身花瓣中,跟人也一樣,溫暖的人才有香氣。
人和世間萬物都有不同的緣分,結緣不在長與短,只在剎那的機緣感動,三年前的春天下午,我和我家陽台上的含笑花結下了不解之緣,有天下午我微睏,在臥室睡起春日的午眠,當天日光和暖,陽台的春花亮晶晶,下午覺醒來,整個臥室都是花香,我半坐在床上聞著窗外吹進來的風中花香,霎那之間忽然有一口大大的含笑的花香冷蜜流入了我的口中,我的喉頭湧入了驚人的甜香甘蜜,一口含下去的香甜,不是拈花微笑而是含花微笑了,含笑含笑,這回的體會讓我明白了花名。
每年春天,陽台上的含笑年年花香四溢,但我再也無緣忽然吃進了一口花香,但我永遠記得花香含口的瞬間驚喜,這樣也就夠了,春天還有其他的驚喜等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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