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6/2013

金融危機隱現:中國能否躲過一劫?

華爾街日報
李迅雷

連日來中國金融體系鬧錢荒,主要原因是金融機構尤其是銀行的槓桿率過高,存在期限錯配,導致短期流動性緊缺。而股市創出最近四年多來的新低,顯然已經超出了對流動性緊缺的正常反應,而是反映出投資者對中國未來可能發生金融和經濟危機的預期。那麼,中國發生金融危機的可能性有多大,能否避免更大經濟危機的發生呢?

金融機構去槓桿必然引發地方政府和企業去槓桿

上周,銀行隔夜利率水平創下了13.44%的歷史新高,反映了銀行間資金的緊缺程度。同時,金融機構之間不能按時償付的違約現象也不斷出現,股市出現日跌幅超過5%的恐慌局面,這實際上也可以看成是一場低級別的金融危機了。錢荒的原因,主要是銀行表外業務的槓桿率過高、期限錯配現象突出。銀行之所以熱衷於表外業務或同業業務,既與制造業的產能過剩、盈利下降有關,又與監管當局對銀行的業務發展限制有關,如貸存比紅線、限制房地產開發貸款等,更與中國正在經歷的利率市場化過程有關。而央行對金融市場資金緊張局勢一度採取袖手旁觀對策,實際是對銀行不合規行為的一種警示。

然而,近期金融機構的資金短缺狀況顯然大大超乎意料,使得央行不得不在6月25日晚上宣布已向符合要求的銀行注入流動性,以緩解因流動性緊缺導致的利率飆升局面。可以預期,今後流動性短缺的問題可以得到緩解,一批面臨兌付壓力的金融機構也可以獲得喘息機會。不過,這次流動性危機,將迫使金融機構約束表外業務、降低槓桿率、加強流動性管理。目前金融部門負債/GDP接近90%,中國企業部門負債/GDP接近120%,地方政府的負債/GDP比例究竟多少,眾說紛紜,但肯定是不低的,就其本身的負債對應償付能力而言,已經趨於極限了,未來均需降槓桿。

5月份以來,隨著對非信貸融資的監管加強,資金成本明顯提升,意味著未來融資總量或趨於回落。也就是說,金融部門槓桿率水平的下降,必然會迫使企業及地方政府去槓桿。以企業貸款為例,今年前5個月企業短期貸款增速高達15.7%,而同期中長期貸款增速僅為7.5%,意味著企業融資主要用於補充短期流動性,而非中長期投資。而從存款來看,今年前5個月非金融企業定期存款增速高達22.5%,而活期存款增速僅為6.6%;從增量來看,今年前5個月企業新增定期存款2.8萬億,而活期存款下降了5800億,說明企業的新增流動性主要用於儲蓄,而非用於經營活動。目前企業借短期,存長期,融資行為純屬期限套利,形成貨幣空轉,導致了投融資行為的脫節。

而地方政府融資平台如果不能延續借新還舊模式,則兌付風險將顯現。據社科院金融所的估算,2013年地方融資平台的還本付息規模將達到4.16萬億,如此大規模的償還壓力,無論是通過本級財政收入還是土地轉讓收益(按一定比例提取),都難以完全兌付。如果金融機構在降槓桿率之後,難以滿足地方政府的借新還舊融資需求,則地方政府將不得不被動變賣抵押物來償債。

地方政府的抵押物主要是房地產,從而會引發地價和房價的下跌。而房地產價格的下跌,又將導致銀行壞賬率的提升,因為目前銀行信貸余額中,房地產開發貸款和按揭貸款余額佔30%左右。因此,去槓桿的過程都會導致風險暴露。

改革是降低危機強度的唯一選擇

中國經濟過去30多年的高增長,主要靠低廉的要素價格以及投資、土地財政、外資外貿等手段來實現。如今,要素價格(土地、勞動力、資金、礦產資源、環保等)都不再便宜,且逐步市場化定價,而房地產價格連續10多年的上漲,已經處於高位,外資流入量也在減少,外貿出口優勢逐步喪失。因此,中國經濟減速成為必然,經濟一旦減速,各經濟部門的去槓桿也是必然之舉。這就意味著,中國經濟今後發生危機的概率非常大,因為影響經濟的諸多因素彼此關聯,只要有一個因素出現異常,就有可能導致連鎖反應,從而觸發危機。

比如,中國的外匯儲備雖然有3.4萬億,一旦發生外資的集中流出事件,也不能高枕無憂。因為可以作為兌付的存量規模並不大,大部分都已經放出去投資了。在外貿順差減少、人民幣升值預期降低的背景下,人民幣大幅貶值的可能性還是存在的,這也是發生系統性風險的一個因素。

再比如,房價處在歷史高位,房價能穩住,發生經濟危機的概率就可降低,但穩住房價不可能永久,一旦穩不住,其下跌方式也是不可控的。如果是雪崩式下跌,則必然導致金融和經濟危機。

為了降低危機發生後的殺傷力,去槓桿是最有效的途徑。但去槓桿的有效手段應該是改革。比如,地方融資平台債務的規模總量雖然巨大,但並不構成威脅經濟的主要因素;真正威脅經濟和金融安全的,卻是仍不斷制造債務的地方行政體制。這個融資平台不改造,則中國政府債務的膨脹風險依然存在。這就需要進行行政體制和財稅體制改革,通過減少地方政府的事權來縮減其財權,讓其從大政府、經營型政府,轉變為小政府和服務型政府。這樣,其債務水平或許就可以有效控制。

去槓桿的另一個手段是國退民進。即打破某些行業的行政性壟斷,讓市場充分競爭。實際上,國資部門減持國有企業資產的最佳時間窗口在經濟周期的上升階段,目前最佳時機已經過去,期望通過賣國企來償還債務的途徑恐怕要落空。但打破壟斷、進行國企改革的時機依然存在。

正如中國貨幣供應總量足夠大但依然存在流動性短缺問題一樣,中國經濟轉型困難也不是因為居民總收入水平不高,使得消費拉動經濟模式難以實現。貧富差距過大這一收入結構性矛盾才是症結所在。因此,國民收入再分配改革絕對不能流於形式,必須打破利益格局。

筆者認為,中國無論是國企的高負債、地方融資平台債務水平的快速上升,還是金融機構的加槓桿、各類理財產品規模的急劇膨脹,其背後都是中央政府的信用作支撐。但中央政府的信用不可能無限膨脹,獲得無限信任。一旦發生信用危機,就將是全國性的危機。所以,必須通過市場化改革,來減少各個利益主體對中央政府的信用依賴。

短至五年內,長至10年,中國發生金融、經濟危機或成為必然事件,要皮毛無傷地躲過一劫幾乎不可能。現在可以做的,就是要充分預期危機可能發生的路徑和影響力,討論如何把風險降至較低水平,制定可行的改革方案。改革宜早不宜遲,從這幾年改革的進度看,總體比較緩慢,且主要是以增量改革為主,其中金融改革領先於財稅改革,而財稅改革又略快於行政體制改革。這主要是因為,容易改革的地方幾乎都改了,剩下的都是難啃的硬骨頭,都會觸動既得利益。因此,改革只有動存量,才能夠打破幾乎已經固化的利益格局,才能分散風險。

(本文作者李迅雷是海通証券副總裁兼首席經濟學家。他同時還擔任上海市人大常委委員、財經委委員,文中所述僅代表他的個人觀點。)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