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2/2016

我們為什麼預測錯了?

BBC
美國大選結果,我們為什麼預測錯了?
喬木北京外國語大學傳媒副教授

美國總統選舉落幕。儘管克林頓夫人最終獲得了比特朗普更多的選民票,但她丟掉了太多的州。根據美國選舉規則,比她獲得更多代表州的選舉人票的特朗普當選。很多人不僅沒料到結果,連過程都沒有想到。原來想著克林頓夫人會一路領先,卻恰恰相反。

普通大眾分析判斷錯誤還可理解,但是有太多的專家、學者、專業人員、權威媒體和機構,都預測錯誤。最有意思的是復旦大學國際關係學院的老師曾慶捷,這位留美多年的政治學博士,投票前在校內的學習交流平台上,稱「希拉里肯定贏。作為研究政治的學者,如果連這麼一個簡單預測都做不對的話,就不用來給你們上課了。」

曾博士上的課是《政治學原理》。選舉揭曉後,他又留言:「同學們,我已經沒有臉再見大家了,但是下周的課還是要上的,也會有期中考試。但是大家不用複習了,因為政治學所有的常識都沒什麼用了。」

我作為研究政治傳播的學者,並有美國、日本、埃及等國的實地觀選經驗,也被狠狠打臉。視野所見,預測錯誤的中外專家實在太多。我們為什麼會錯呢?
精英意識的缺陷

此次預測錯誤,被普遍認為是精英意識的失敗。不管願不願意承認,我們這些人都被稱為精英。精英倒不是一定擁有權力、財富,他們也會鄙視官二代、富二代。

精英大多受過良好的教育,或者擁有專業知識,成為學者、工程師、財經分析師、時事評論員;或者在媒體和各種公共平台有很多發聲渠道,點評公共事務、國內外問題。

精英不分左中右、或自由派保守派,比如網絡大V王小山、正能量代表周小平,儘管二人價值觀截然對立,但這次都看好希拉里,並公開和網民打賭,輸了要直播吃什麼什麼。

客觀中立的科學家饒毅,作為美國歸來的北京大學著名教授,也看好希拉里。結果出來後,打賭的不復再言。饒毅則有點惱羞成怒,在微信朋友圈表示和支持特朗普的絕交。

精英儘管觀點立場各異,但共用一種話語體系和行為方式。比如不會公開說髒話、不侮辱女性、不族群歧視,要有紳士風度,「政治上正確」。政治家當然要政治上正確,公眾人物更要注意言行。這也就是為什麼這次共和黨的布什父子總統、眾議院議長瑞恩等黨內大佬,在特朗普的下流語言醜聞曝光後,和許多共和黨的州長、議員等表示不再支持他。

精英意識最主要的體現是專業主義,就是在某個事上,我們比你懂得多、有經驗、更在行。特朗普就是個商人、娛樂明星,沒有任何從政經驗,除了避稅,也沒參與過公共事務。他沒有政治和公共治理的常識,就是攻擊別人,信口開河,怎麼能當總統、管理國家呢?

但是在政壇默默無聞的特朗普,如果遵從精英意識,堅持政治上正確、具有專業主義,別說進入最後的選舉,就是共和黨內的提名、初選他也通不過。不靠另闢蹊徑、大放厥詞、亂拳狂舞,誰會注意他呢?特朗普本人也是精英,但是他靠反精英的言行做派出名,並將這種風格發揮到極致,迅速在政壇躥紅。

作為一個網紅政客,特朗普的成功,正是迎合了網絡時代的特點。網絡是平的,沒有等級,外行可以挑戰精英,群氓經常戲弄英雄;眾聲喧嘩,有吸引力就有影響力;關注就是力量,圍觀改變美國。

而普通的美國人,太渴望改變了。看看特朗普贏得的眾多中西部、南部各州,他們經常失望於華盛頓紐約等東部政治精英鼓吹的民主自由,也沒有從西部的加州、西雅圖等工商高科技的全球化繁榮中繼續獲益。他們不滿傳統的政治精英,厭惡一成不變的政治模式。而橫空出世的特朗普,剛好迎合了他們換人、換口味、換一種模式和可能的心態。

精明的特朗普深諳網絡特點和民眾心態,而精英們還在依靠過時的經驗、不變的民調、同樣被精英把持的媒體,進行分析預測,能不犯錯嗎?
媒體和民調的誤導

信息社會,媒體對人們的影響實在是太大了。傳統的報刊廣電,由於歷史和門檻,仍然被精英把持。不管是自由還是保守,主流媒體對政治模式和政客做派,有一整套固定的認識和報道模式。而特朗普的玩法完全不同,媒體不適應、排斥,進而普遍不看好他。媒體的報道傾向強化了精英們的認識,而頻頻在媒體露面的精英又固化了報道的導向。

可是當越來越多的人不再看傳統媒體的時候,媒體和附在其上的精英,不光自說自話、自娛自樂,最終招致渴望變化、模式切換的人們的逆反。許多人說不過專家,信不過媒體,但可以用選票表達好惡。

民意調查這麼多年日臻完善,但不管是媒體還是專業調查機構,都採取樣本調查的方式。媒體如果針對自己的觀眾調查,觀眾受媒體的影響,結果自然和媒體的立場觀點差不多。可是網絡時代又有多少人在看這些「政治上正確」的主流媒體?媒體的民調又有多大的代表性和廣泛性,而不是為支持或驗證自己的報道而做?

專業民調機構在大眾中的隨機取樣確有代表性,但是類似電話問答、街頭訪談、問卷邀請的調查方式,很難確保人們的不敷衍、不撒謊。特別是對特朗普這樣充滿爭議的人物,為了避免外界對自己立場的非議,會有人在被調查時表達的,和心裏想的不一致,更是在投票的時候改變主意。而且信息的發達,導致太多的民調,結果是研究選舉的精英還在拿民調說事,而大眾早已不在乎泛濫的民調,甚至反其道而行之。

實際上還存在網絡的投票民調,由於其虛擬性、沒法識別年齡、國籍、變換身份、重覆投票等特點,不被專業媒體和民調機構所採信。但網絡民調對「網紅」特朗普的追捧,不會影響專家精英,卻會影響網民和選民,使他們在投票時選擇順應網絡輿論。
價值傾向在現實的映射

美國內外的精英們,特別是一些擁有媒體資源的意見領袖,許多和希拉里有一樣的價值傾向,自然看好她。過去是看見了才相信(Seeing is believing),現在則是相信什麼,就希望看到什麼(Believing is seeing)。因為認同希拉里的理念,就認為她能贏,用信念強化對現實的認識。

特別是包括我在內的許多中國自由派人士,因為認同希拉里在人權、網絡自由、陳光誠事件上的言行,從推動中國現實變化的角度考慮,或者選擇看美國主流媒體而被誤導,或者注重和美國同行的交流,如美國有300多政治學教授公開信反對特朗普,而沒有更多了解普通美國選民的感受,忽視了不同於以往的選情變化。

這與其說是距離、身份、心理的問題,不如說是價值觀導致的對現實的曲解,正如精英不接地氣,遠離了選民一樣。如此這般,我們能不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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