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1/2016

如果是選民,我的一票投給誰?

如果是選民,我的一票投給誰?
文/陳師孟

商人與政客、真小人與偽君子,哪種人容易應付些?當台灣的國際處境有求於人時,哪一種人可能較有著力點?

這次美國總統大選的結果跌破許多人的眼鏡,不只是一般民眾而已,連政治嗅覺最靈敏的美國主流媒體,同樣栽在「二選一」的賭盤。以事後諸葛來評斷的話,其實要預測這次大選結果並不像表面上那麽容易,主因之一在於選舉過程最大的「看點」或「爭點」,不在候選人的競選政見,而在候選人本身的人格特質;客氣一點的把兩人說成是「商人 vs 政客」,一個是在商言商、一個是口是心非;刻薄一點的則說成是「真小人 vs 偽君子」,一個是唯利是圖、另一個是表裡不一。明明要選出的是國家元首,卻被迫在「兩害」中「取其輕」,的確有些棘手。

但我們台灣人在嘲笑美國人之先,也應該要反省自己:八年前我們不是也曾選出一個既是偽君子、又是真小人的馬英九總統,而且落選者的水準還遠遠在他之上。這位總統從學生時代就充當獨裁政黨的海外「職業學生」,專門以打小報告、製造黑名單為能事,這不是小人行徑的話,什麽才是?在他回台之後,立即成為獨裁者重點栽培的樣板人物,也由真小人順利晉升到偽君子。風光歷任了各種黨政要職,毫無建樹,卻扶搖直上。一朝羽翼既豐,就反噬起同黨的黨主席與總統,更不用說打著「反貪腐」旗幟,道貌岸然地羅織種種罪名,對反對黨前總統趕盡殺絕。直到他也下台了,大家才看清他本身在位期間的違法亂政,這若不是偽君子的話,什麽才是?這樣的貨色會贏得多數選票、當選總統,是台灣民主歷程上無可磨滅的恥辱。

藉機罵罵馬英九;再回到美國大選。

最後雖然多數美國人民還是選擇支持外在形象較佳的希拉蕊,但因為採用了「選舉人制」的間接選舉方式,反而被言詞粗鄙的川普拿下勝利,以致引起後續若干騷動抗議。不過遊戲規則老早已訂下,美國人民應該會有「願打服輸」的基本民主素養,不至於像2004年連戰與馬英九的無賴罵街。

藉機再罵罵馬英九;現在回到我們的主題。

就台灣人而言,誰比較適合做下一任的美國總統,最重要的考量當然是:誰對台灣未來的生存與安全比較有利。這個觀察角度固然與美國民眾不同,但在兩位候選人就這個議題都少有著墨的情況下,我們也只好仿傚美國民眾,依照兩人的人格特質來做判斷;也就是說,商人與政客、或真小人與偽君子,哪一種人容易應付些?當台灣的國際處境有求於人時,哪一種人可能較有著力點?

最近一位朋友在他臉書上感歎說:「在我記憶中的美好世界逐漸崩解的今天…」,是的,但在我們記憶中做為自由世界守護者的美好美國,不等到今天就早已崩解。當我們回顧美國對台政策的演變,就發現美國政府早已由二戰後期創設聯合國時所強調的「普世價值」,轉向為「美國利益」,以致台灣在過去近半個世紀,受盡了美國的擺佈。

自尼克森總統在1970年上台,就是台灣命運逆轉的開始,這位典型政客是在越戰中期接替發動越戰的詹森,他的就職演說表示:「歷史所能賞賜的最高榮譽就是和平製造者 (peacemaker)」,公開打臉他的前任。之後他就與季辛吉國務卿親訪中國,向毛匪澤東伸出橄欖枝,這時毛所策動的「文化大革命」正搞得哀鴻遍野、民不聊生。最經典的一段畫面是,尼克森刻意安排與當時的中國總理周匪恩來握手合照,因為十多年前美國的杜勒斯國務卿曾公開拒絕與周握手,尼克森在表達歉意。1972年「上海公報」的「一個中國」政策就此成為美國的外交定調,不但表示「台海兩邊都主張只有一個中國」,而且「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尼克森真的是想做為台灣與中國之間的和平使者嗎?當然不是。他只是想利用中俄之間的緊張關係,拉攏中國對抗蘇聯,並進而自越戰的泥淖中抽身,完全沒有把中國正在上演的人權浩刼放在心上,更別說台灣前途了。不幾年,尼克森陷入「水門案」醜聞,偽君子的面目被掀開,但對台灣的傷害已無可挽回。其後卡特總統宣布美中建交,終止前後25年的「台美共同防禦條約」,台灣成了真正的國際孤兒。

希拉蕊的先生柯林頓總統對台灣也相當不友善,1999年李登輝總統提出「特殊兩國論」時,被他與江匪澤民指責為「麻煩製造者 (troublemaker)」公然羞辱,好像協助防衛台灣,就有權力把台灣當「細漢的」,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都要看他臉色。2000年阿扁總統當選,他有見於主張台獨的民進黨居然獲得相當民意的支持,心中不滿、但又不便公然否認台灣的民意取向與民主選舉,只好給阿扁穿小鞋,阿扁總統還未就職,美方就傳達「四不」的說法,做為安排與中國當局對話的前提,結果阿扁「迫於形勢」說了,對方卻毫無反應。次一任的小布希總統,一般認為對台灣不錯,但只是相對於之前的幾任;他對阿扁2003年「台灣中國、一邊一國」的宣告,也極度不滿,據說當年在 APEC 與胡匪錦濤會面時,也用了「麻煩製造者」一詞。美國總統棄友求榮就叫「和平製造者」,台灣總統捍衛國格就叫「麻煩製造者」,這不是政客才會有的嘴臉嗎?

什麽,扯太遠了?好的,那就來看看這次力挺希拉蕊的歐巴馬總統,他任內對台灣有什麽「善意」。這可不是扯太遠,因為希拉蕊競選陣營的外交政策顧問都承認,她會「延續歐巴馬的對台政策」。

2008年底歐巴馬勝選,胡匪錦濤以元首熱線表達祝賀,在交談中兩人一致認為,發展美中關係不僅是兩國之間的共同利益,而且是全球整體的利益,這是歐巴馬的初試啼聲,也是他不久推動「美中峰會」(G-2) 的預告。2009年11月他訪問中國時以台灣為伴手禮,重申「尊重中國的核心利益」;2012年2月在白宮接見習匪近平時,明說他「拒絕任何台獨主張」。或許有人會說,歐巴馬政府一再表明遵守美國國會在1979年通過的「台灣關係法」,要出售防禦性武器結台灣。但他就任時國會通過的對台軍售,一拖再拖。又因為中國發出警告,若售予台灣要求的66架 F-16C/D 新機,「是冒著中美兩國誤判對方的風險,可能導致意外的全面攤牌」,美國趕緊宣布只幫台灣提昇既有的145架 F-16A/B 戰機雷達性能。《經濟學人》評論說:「這讓台灣完全不能感受到安全有所提高」。但即使這個打折後的方案,最後也遭到刪除,所以不久又有美國軍事專家指出,中國軍備不斷擴張,台海均勢無以維持,2014年國會友台議員再度呼籲軍售台灣時,歐巴馬明知中國軍力已非台灣能抗衡,仍然選擇裝聾作啞,有人判斷原因之一竟然是中國國家主席習匪近平將於2015年訪美,必須避免不必要的衝突。

總統如此,國務院當然上行下傚。目前 AIT 的梅建華 (Kin Moy) 處長在2014年3月仍擔任國務院「東亞與亞太事務副助卿」時,曾被指派接受眾議院「台灣關係法35週年公聽會」的質詢,眾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羅伊斯 (Ed Royce),亞太小組主席夏波 (Steve Chabot) 及其他多位眾議員提出各種對歐巴馬政府的要求,包括放寬兩邊高層官員互訪的限制、准許台灣加入區域聯合軍演、出售先進武器給台灣、支持台灣進入聯合國及其他國際組織等,梅建華從頭到尾實問虛答、支吾其詞,把困難全推給「一中政策」,好像「一中政策」等於是規範猶太人生活言行的十誡與律法,美方任何行政措施或執行細節都有規定一樣。當會議主席要求國務院根據東亞情勢發展來檢討「一中政策」本身的存廢時,他回答:「中台關係從來沒有像目前這麽好」。這個說法的始作俑者,當然就是我們自己那位沒出息的馬英九,但由美國人口中說出,更覺刺耳。

最後再罵一次馬英九,最好他聽到。

我們不是想批評梅建華對台灣不懷好意,但這種只知聽命行事的官員,對台灣實在沒三小路用:今年9月他和蔡英文總統共同出席一場研討會時,信誓旦旦地表示:「台灣在亞洲扮演不可或缺的角色,且對於區域發展做出重大貢獻,美國肯定這些貢獻,並且將繼續支持台灣發展更多的國際空間。」言猶在耳,9月底「國際民航組織」(ICAO) 在中國籍秘書長柳芳主導下,不但拒發邀請函給台灣、並且警告各國代表發言不得提議聲援「第三國」,否則麥克風消音。我們對中國人的小鼻小眼作風可以理解,怪的是美國代表有做出任何支持台灣的動作嗎?一點都沒有。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11月初的「國際刑警組織」(interpol),台灣希望以觀察員身份受邀,但同樣遭到封殺。該組織更過份地選出一個中國籍的孟宏偉為新秘書長,此人是中國公安部副部長,黨性堅強、罔顧人權、敵視台灣。我們對中國會推出這種鷹派來爭取國際組織的領導職位,不感意外,但美國如果真想讓台灣有機會發揮對國際社會的實質貢獻,對中國的野心會完全束手無策嗎?不能聯合其他會員尋求替代人選嗎?是不能還是不為呢?

台諺有謂:「一隻嘴、唬纍纍」,用來形容美國傳統政治人物頗為傳神;這些人有口慧而實不至,公開承諾變成虛應故事,甚至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心裡沒有一絲不安。難怪這幾年屢屢傳出「棄台論」的主張,《經濟學人》老早在2011年就指出:「美國可能考慮台灣已經是一個戰略上的負債,…與其因而招惹中國,不如把台灣當做一塊碎肉丟去安撫他」。我們不敢說美國政府真的會如此無情無義,但我們心知肚明這些政治人物─包括希拉蕊─早已以所謂的「核心利益」取代了「共同價值」,做為美國對外政策─包括對台政策─的準則,我們如果還是相信長期浸淫在「建制」(establishment) 以內的希拉蕊會有利於台灣,最好要有「我以真心換絕情」的心理準備。

但川普的商人本性不是更像梁惠王嗎?「苟為後義而先利,不奪不饜」,台灣難道不會更慘?

的確,川普很可能是梁惠王同一掛的,但和生意人做生意至少有一點好處:只要價錢談妥,生意就做得成;和政客談生意的麻煩是,他不會告訴你價碼,你以為成交了也不能保證生意做得成,無論結果如何,他都說得出一番道理,讓你拿他莫可奈何。川普10月底在賓州蓋蒂斯堡 (Gettysburg) 提出他當選後的「百日維新」藍圖,臚列了多項對外政策,是他覺得美國做了「冤大頭」,他不能容忍下去;這些多半是事實,所以只要「價碼」談好,並非無解。譬如川普不滿「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 佔了美國的便宜,因此只要這些國家肯提高國防預算,問題不就解決了。同樣,川普揚言自日本撤出駐軍,因為三萬美軍駐日的費用太高,而租用機場軍港又招致民間抗議,這也是實情,因此只要日本肯分擔經費,擺平民怨,也不難解決。川普考慮中止「泛太平洋夥伴協議」(TPP),因為美國降低關稅換到的只是一些「智財權保護」等空洞的承諾,所以這些國家只要提出更具體實質的交換條件,並非不能再議。川普認為「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 一向對加、墨更有利,主張重新協商,也沒有超出一種做生意的常規,長期的生意往來若自覺吃虧,當然可以重談。至於川普指責中國操縱匯率,從事不公平的貿易競爭,這一項倒是希望永遠不得解決。

為台灣計,我們應該改變與美國互動的模式,不要再想用「普世價值」、「民主理念」、「反共陣營」之類的意識型態符號,做為台美關係的黏著劑,而多思考與川普「在商言商」的方案,譬如高薪聘用美國退伍軍人來台成為「傭兵」,進入軍中擔任軍校教官、三軍部隊教練、或後勤軍事顧問,甚至可以像1950年代聘請日本軍官組成「白團」,訓練高階將領一樣;軍中長官素質的提升,可以成為台灣募兵制的成功關鍵。另如一位工程界的朋友所建議,對全美各州數以千計極待進行的橋樑更新工程,提出物超所值的報價與貸款計畫,提供台灣具有「比較利益」的零組件設計與製造,派出優秀的工程專家,結合美國的在地勞工,一舉解決美國地方財政困窘的難題。再如主動將南海樞紐的太平島讓給美軍使用,讓美國在南海獲得一處就地保護航權的基地。在菲律賓與美國漸行漸遠的當下,無疑多了些誘因。這些建議在希拉蕊手中,都可能因為對中國的顧忌而胎死腹中,川普卻可能會仔細打打算盤。

說了一大篇,最後我們要問一個問題:為什麽連美國這種民主老大哥,用的是選舉的民主方式,還不能選出真正的聖賢來當總統呢?

二戰期間的英國首相邱吉爾有一句名言:「除了歷來所有曾經試用過的政府體制之外,民主是最壞的一種」,乍聽之下,這好像在說選舉制度也不過爾爾,只是目前還沒想到更好的實踐民主的辦法。但其實他這句話的前半段是:「在這個罪惡苦難 (sin and woe) 的世界,沒有人會假裝民主是全知全能的 (perfect and all-wise)」。所以,我們在責怪投票制度之前,應該先檢討何以這是一個「罪惡苦難」的世界,以致於「選賢與能」變成「兩害相權」或「劣幣驅良幣」?再引用一次我那位朋友的感歎:「記憶中的美好世界逐漸崩解」,或許我們每一個人都是「罪惡苦難」、「美好崩解」的根源,民主又能如何?

(本文轉載自《綠色逗陣》如果是選民,我的一票投給誰?特此致謝。)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