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將是我最後一次以微軟公司的全職僱員身份來到達沃斯。
對於我們中的一些人來說,能夠在生命中的某個時刻停下來,反思自己所做的,並說:“這份工作太好了。有趣、令人興奮,而且有用——我可以這樣做一輩子。”這實在是一件非常幸運的事情。
但是,時間的流逝又迫使我們每個人不得不重新審視並自問:到目前為止我到底成就了什麼?在未來我還應該做到哪些?
30年前,20年前,甚至直到10年前,我的目標完全放在探索軟體的魔力究竟可以如何改變世界上。
我相信,科技的進步是解決一切問題的關鍵。實際上,它們確實是——而且正在越來越深地影響著幾十億人。
但是用技術進步來改變生活的前提是,人們可以買得起這些新技術,而且是在經濟上產生真實需求的情況下。
而在經濟學意義上,需求(de-mand)並不等同於需要。
確實有很多人需要電腦時代的偉大創新,但他們同樣有許多的更基本的需要。
然而,他們無法有效地表達自己的要求以引起市場的注意,所以他們繼續著無人理會的日子。
如果我們真的想改變他們的生活,就需要另一個層次的創新,而不僅僅是科技創新——我們需要制度創新。這就是我今天在這裡想與你們討論的話題。
首先,請允許我表達一個很多人可能並不認同的觀點。
那就是,世界正在變得越來越好。
通過一種重大而深遠的方式,整個世界現在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適合人類居於其上:
想想婦女和少數民族在社會中的地位的變化——和任何社會任何時代相比;想想人類的平均壽命——在過去的一百年裏增長了近一倍;再看看公共治理——和過去相比,今天有多少人可以在選舉中投票、表達意見,並享受足夠的經濟自由……
在這些重要的領域,世界正在變得越來越好。
這些進步伴隨著科學、技術和醫學領域的進展,把人類的福祉帶到一個新高點。我們正處於一場由技術驅動的革命的開端,在這場革命中人們可以服務於彼此。在未來幾十年裏,我們將擁有驚人的新的能力來診斷和治療疾病、教育全世界的兒童、為窮人創造機會,利用世界上那些最聰明的頭腦來解決困擾我們的難題。
這就是我看待世界的方式,也足以證明一件事:我是一個樂觀主義者。
然而我又是個急性子的樂觀主義者。
世界正變得越來越好,但它變好的速度還不夠快,而且沒有惠及到每一個人。
偉大的進步往往加劇了社會的不平等。豐衣足食的人享有了大部分技術進步帶來的生活改善,而貧苦困頓的人卻獲益最少,特別是那些每天消費不到1美元的最貧困的數十億人。
在全球範圍內,差不多有10億人缺乏足夠的食物,喝不上清潔的飲用水,用不上電,而這些是我們已經習以為常的基本生活必需品。全世界每年有超過100萬人死於瘧疾,然而這類疾病得到的關注還比不上治療脫髮的藥物得到的關注。那些最貧困的人群不僅分享不到全球化的好處,而且在被遠遠拋到後邊的同時,還要承受經濟發展帶來的弊病。氣候變化並非他們造成,對他們的生活造成的影響卻最大。
為什麼人們所獲取的與他們所需要的總是成反比?原因在於市場的激勵機制。
在一個純粹的資本主義體系中,隨著一個人的財富增加,為他服務的經濟動力也相應增強;而如果一個人的財富減少,為他服務的經濟動力就會減弱,直到完全消失。我們必須得找到一個辦法讓資本主義這種為有錢人服務的屬性同樣也能夠幫扶窮人。
資本主義的奧秘就在於它有能力讓人們追求自我利益的同時產生利他效應。創新所能夠帶來的潛在的經濟回報,釋放了大批人才盡情探索不同領域的激情。這種為自利所驅動的資本主義制度催生了許多偉大的創新發明,改變了很多人的生活。
但是,要讓這種能力造福于所有人,我們還需要一個新的制度體系。
在我看來,人性中蘊藏著兩股巨大的力量,一是自利,二是關愛他人。資本主義利用了人性中自利的力量,讓它能持續不斷地發揮有益的作用,但只是服務於那些有支付能力的人。對於那些沒錢買服務的人,雖然有政府和慈善部門的援助,但效果只是杯水車薪。為了讓窮人的生活能迅速改觀,我們需要一個制度體系,這個制度體系需要比我們現有的更能夠吸引創新者和企業參與。
這個新制度有兩個使命:一是賺錢贏利,二是讓那些無法充分分享市場益處的人群生活也得到改善。
為了讓這個制度可持續,我們需要充分利用利潤來進行激勵。而如果企業服務的對象非常貧困,利潤就不大可能產生,這時我們就需要另一個以市場為基礎的激勵手段,那就是認可(recogni-tion)。認可使企業的知名度提高,並對顧客產生吸引力,更為重要的是,它可以感召優秀的人才加入。這樣,認可就能夠讓好的行為得到市場的嘉獎。當企業在市場上無法贏利時,認可可以是一種替代;而在利潤可能產生的地方,知名度則是額外的激勵。
我們的挑戰就是設計出一個新的制度體系,讓利潤和認可(知名度)這樣的市場激勵發揮作用,帶來改變。我喜歡把這種想法稱為創新資本主義(creativecapitalism)。通過這種途徑,政府、企業及非贏利組織可以進行合作,讓市場的作用在更大的範圍內發揮作用,從而使更多的人可以從中賺取利潤,或是得到認可,最終緩解全球的不平等現象。
也許有人會反對這種基於市場的社會變革,他們認為如果把感情和自利結合在一起,市場作用的範圍不會擴大,相反會縮小。然而資本主義之父、《國富論》的作者亞當‧斯密,這位堅信自利對於社會的價值的思想家,在他的第一本著作的開卷部分這樣寫道:“無論人多麼自私,在他的本性中明顯地存在某些根本原則:一個人對改善別人的命運產生興趣,將別人的快樂當成是自己的必需,雖然從中他並不能獲得什麼,只是看見它就感到滿足。”
創新資本主義把這種對他人命運的興趣與對自己命運的關心聯繫起來,既可以幫助他人,同時也可以提升自己。與單純的自利行為相比,利己與利他相結合能夠惠及更多的人。
我在這個問題上的思考受到我過去很多方面經驗的影響,包括在微軟我們所做的致力於解決不平等問題的工作。
在過去的20年中,微軟以企業公益行為的方式把科技帶給那些很難獲得這些產品的人。我們已經捐贈了超過30億美元的現金和軟體,試圖彌合數字鴻溝,這樣的工作在未來仍將繼續下去。
但是,我們最大的影響並不是提供了免費或低價的軟體本身,而是展示了如何使用技術來創建解決方案。而且我們正致力於傳播更多的專業知識。我們的產品和分支機構遍佈世界各地,在印度的實驗室裏,我們一些最好的專家們正在研究新的產品、技術和商業模式,可以讓電腦使用起來更容易,價格卻更便宜。例如,我們正在開發一種無文本界面,可以使文盲或半文盲通過最少的訓練或援助就能立即學會使用電腦。在另一項計劃中,我們正在試圖利用無線技術和軟體來解決不僅昂貴、而且不利於農村地區使用的網路連接現狀。我們正在更專注的思考貧窮人群所面臨的困難,並給予我們最有創新能力的專家以充足的時間和資源,來尋求解決方案。
創新資本主義將商業和發展中國家的需要相結合,在發展中國家,市場一直存在,只是沒有被開闢。有些時候,市場經濟的做法在發展中國家行不通,並不是因為發展中國家沒有需求,或是他們缺錢,而是因為我們沒有花足夠的時間來研究該市場的需求和它的局限條件。
普拉哈拉德在他的著作 《金字塔底層的財富》中對此有相當精彩的論述。此書對很多公司和企業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它幫助這些企業通過特殊的創新拓展了贏利空間。
當世界衛生組織希望在非洲擴大腦膜炎疫苗的接種範圍的時候,它沒有直接去找生產疫苗的廠商,而是到非洲去考察當地的支付能力。他們發現只有疫苗價格低於50美分,非洲的母親才會為她們的孩子接種腦膜炎疫苗。隨後世界衛生組織要求合作廠商按這個價格標準組織生產。事實上,印度的制藥企業SerumInstitute找到一種新的生產方法,將售價降到了40美分。該企業同意在未來十年為公共衛生體系提供2.5億支腦膜炎疫苗,同時它們也被許可將產品直接出售給私營醫療機構。
另一個例子是一家荷蘭的制藥企業,它擁有一種霍亂疫苗的專利權,但只是針對發達國家,發展中國家生產該疫苗則不用支付專利費。結果,在越南生產這種疫苗的成本還不到1美元——其中還包含了運費和免疫宣傳費用。
實際上,在許多行業內都可以通過這種分級定價制度來為低收入人群提供有價值的藥品和技術。
這些案例帶給我們的啟示是,如果那些致力於滿足發展中國家需要的專家,經常和藥物及軟體企業的科學家們會面和溝通,並幫助他們找到辦法讓好的想法在貧窮國家得到實施,我們就會大有作為。
另一個實現創新型本主義的辦法需要政府的直接參與。當然,政府除了幫助培育市場,已經在扶助窮人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他們建立科研基金、資助醫療衛生、修建學校和醫院。但是,政府最能夠調動資源的做法是出臺政策,通過市場的方式鼓勵企業為改善貧困人群生活做出努力。
根據布希總統2007年簽署的一項法案,如果一家制藥公司為瘧疾或肺結核這樣長期受到忽視的疾病開發出一種新的治療手段,該公司就可以獲得另一種產品的優先審核權。比如說,如果你開發出一種治療瘧疾的新藥,那麼你的另一種利潤豐厚的治療膽固醇的藥物就可以提早兩年上市銷售,這種優先權可能意味著上億美元的利潤。
還有一種實現創新資本主義的途徑很簡單,就是幫助貧困國家的企業進入發達國家的市場。明天早上我會宣佈一項合作計劃,這個計劃將幫助非洲農民進入高級咖啡市場,目的是讓他們種植咖啡的收入增加一倍。這個項目將協助非洲農民種植優質咖啡,幫助他們與需要購買咖啡的企業建立聯繫。最終這項計劃將使咖啡種植農民和他們的家庭擺脫貧困。
最後,最有創意的一種實現創新資本主義的方式和我們大家都很熟悉的一位人士有關。幾年前,同樣在這裡,達沃斯,我和Bono(U2主唱)在一個酒吧裏閒聊。大部分歐洲人、亞洲人以及非洲人此時都已入睡。在小酌了幾杯後,Bono變得非常激動,他和我正在談論怎麼樣才能讓那些具備公益心的企業拿出銷售收入的一小部分來幫助改變整個世界。那天晚上,他不停地打電話,把別人從睡夢中叫醒,然後還把電話交給我,讓我知道他們對此都很感興趣。開始的時候,他的計劃有些過於狂熱——但他是對的。如果一個人意識到他在購買一件好產品的同時還有機會參與一項他真正關心的事情,他就會樂於支付更多的錢,那些錢將產生很強的效果。紅色運動(REDcampaign)就是這樣產生的,就在這裡,在達沃斯。
GAP、摩托羅拉、阿瑪尼等公司都參與了紅色運動。就在本週,戴爾和微軟也加入了這個行列。在過去的一年半裏,我們通過這項運動籌集了5000萬美元在全球範圍內防治艾滋病、肺結核和瘧疾。它的成果便是今天在非洲差不多有200萬人得到了救命的藥品。
所有這些創新資本主義的共同特點是,它們都是由市場力量驅動形成解決方案,達到幫助窮人的目的。隨著我們不斷完善和改進這些方式,我們完全有理由相信這些改變世界的力量會越來越大,越來越強,並且越來越有效。
現在世界上越來越多的人認識到,只要是靠市場自身的激勵方式,那麼改變就可以持續進行。因為利潤和認可是可以不斷更新的資源。
克勞斯‧施瓦布 (KlausSchwab,達沃斯論壇主席)主持了一項基金,旨在幫助全世界的社會企業家,不論性別,以讓把他們改善生活的想法轉化為人們可以購買得起的產品和服務。克林頓總統作為非贏利組織成員,幫助發達國家的生產商和貧困國家的消費者建立聯繫,他在當中發揮了獨特的作用。《快公司》雜誌還設立了一項被稱做“社會資本主義”的獎項。
這不僅僅是一些孤立的故事,這是一個全球性的運動,我們每一個人都有能力而且有責任來加速推動這個進程。我想請在座諸位——無論你們是來自企業,還是政府,或是非營利組織——在新的一年裏一同從事創新資本主義的活動,不一定非要是一個新的項目,你可以參加已有的計劃,來確定在什麼地方你可以利用市場的力量來推動事物向前發展。
無論是參加國際援助,還是進行慈善捐贈,或是試著去改變世界——你是否應用這樣一個創新型的制度體系,讓市場的力量發揮作用來幫助窮人?我希望公司可以考慮安排最有創新能力的研發人員拿出一部分時間來幫助那些被世界經濟甩在後頭的人們。這樣的投入會比直接捐贈現金或給僱員放假讓他們從事志願者工作更有價值。這實際上是集中發揮他們最擅長的優勢。這是一種非常好的創新資本主義,因為它在利用智慧的力量讓有錢人生活得更好時,也讓其他人的生活得到改善。
目前已經有許多制藥企業,如葛蘭素史克公司,讓最有創新能力的研發人員開發幫助窮人的藥物。日本的住友化工利用他們的專長建好蚊帳工廠後再捐贈出去。其他的公司,如食品、高科技、移動電話,以及銀行業,也都在做同樣的事情。實際上,我想說的是如果各行業的企業都可以做到像這些公司一樣,那世界的不平等現象就會有極大的改觀。
最後,我希望在座的學者們能夠投入一些時間來尋找合適的途徑,幫助企業、政府、非營利組織和媒體像一些公司正在做的那樣,發揮各自的才能和優勢來幫助更多的人。這些資訊將是創新資本主義最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能夠將好的行為轉化為公眾的認可,從而保證市場激勵流向那些為大多數人做出最大貢獻的企業。
我們處在一個非同尋常的時代。如果我們能夠在21世紀的前幾十年探索到滿足貧困人口需要的方式,找到為企業帶來利潤和認可的辦法,那麼我們將找到一條可持續的減少貧困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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