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福
芥川龍之介以〈芋粥〉、〈手巾〉登上文壇,是1917(大正五)年。今年剛好是一百週年。
喜歡日本文學的讀者可能看過「人生不如一行波特萊爾」這麼一句話,它出自芥川龍之介遺稿〈某阿呆的一生〉。又,我們常聽到的「政治羅生門」、「又是一場羅生門」的「羅生門」最早亦出自芥川龍之介的作品。
芥川初期作品大半是歷史小說,中晚期亦有歷史小說。如果去掉歷史小說,芥川就不是芥川了。芥川會踏上歷史小說之路,其實跟他的失戀有關。大約1913年左右,芥川和吉田彌生談戀愛。吉田是新原家熟人的女兒,芥川原本以為不會遭到阻力;哪知不僅芥川家反對,連他深愛的姨母也反對,而且反對得最厲害。至此,芥川不得不放棄!這次戀愛讓芥川深受打擊,也感受到身為養子的不自由。為了排遣失戀的悲傷情懷,芥川故意避開現實,讓自己沉浸在古典世界裡。在〈那時候的自己〉裡,芥川說:自己大約從半年前因為受戀愛問題的影響,情緒消沉。因此,想脫離現實盡可能寫愉快的小說看看。於是,從《今昔物語》取材,寫了兩個短篇,只發表〈羅生門〉,〈鼻子〉中途停止,暫時未處理。
〈羅生門〉發表於1915年11月的《帝國文學》。當時並未受到矚目,然而,芥川第一本短篇集命名為《羅生門》,可見芥川應是相當滿意。
這是芥川撰寫歷史小說的契機,另一重要的推手是夏目漱石。
漱石為何對芥川特別青睞呢?
漱石當時是文壇巨人,又在一高及東大任教,受教門生中許多是文壇的中堅或新進作家、評論家,如森田草平、鈴木三重吉、阿部次郎、安倍能成、野上豐一郎、小宮豐隆、和辻哲郎等。當時漱石每星期在自宅召開「木曜會」,木曜,即星期四之意。當晚門生圍繞漱石談文論藝,往往長達數小時。芥川是漱石最後的關門弟子,入門最晚最年輕,漱石愛其才能。後來芥川1916年7月於《新小說》發表〈芋粥〉時,漱石亦給予好評:「技巧前後相連貫,非常傑出。對誰來說都不丟臉。」之後各雜誌爭相向芥川邀稿。待〈鼻子〉發表後不到半年,芥川已建立了文壇不可動搖之地位。
芥川的歷史小說不是以再現從前為目的,只是借用歷史做為自身的主題、問題藝術化的手段而已。他從異常事件尋找主題,為了去除異常所帶來的不自然感,向歷史借用舞台。那時的舞台裝置──關於風俗、事物及其他大小道具的配置──以近代作家中少有的知識欲和好學心,盡可能正確使用。換句話說芥川的歷史小說不過是借用歷史的外衣,諸如:時間、人物、名稱、地點等「外殼」,至於內容,尤其是主題,可說與原來的「歷史」無涉。因此,是否了解芥川取材的「歷史事件」,就閱讀或鑑賞而言,絲毫不受影響。一般都把芥川的歷史小說當成「創作」看待。
1927年芥川以「漠然的不安」為主要理由自殺了。國際芥川龍之介學會會長宮坂覺教授(前費里斯女學院大學校長)指出:「『漠然的不安』對當時的日本人而言是共通的感覺。因此,在看不見未來的當時人們之間輕易地建構起『芥川神話』。『芥川神話』是先行於芥川文學的東西。從1970年代開始進入真正的芥川文學的『閱讀』,顯現其文學的魅力,其文學性之厚醇重新受到矚目。」
芥川在日本學界的評價,逐漸改變之中。
名評論家吉田精一(1908-1984)針對他的特色,說「芥川依題材使用了物語體、小說體、寫生文體、書簡體、備忘錄文體、教義問答體、紀錄體、獨白體、筆記體、記傳體、追憶體、議論體、考證體、說話體、對話體、複合獨白體、腳本體、戲曲體、新聞評論體約二十種文體。」由此可見芥川的用心,豈是一般作家追隨得了?
中村真一郎(1918-1997)指出:現在世界接受的芥川不是「日本的大正作家」。第二次世界大戰後的趨勢是以表現「世界的不合理」作家之一來看待芥川,這樣的視點隨時代演變,現在無疑地已是一般人的看法。將芥川與卡夫卡、波赫士並列,以世界文學看待芥川文學,那裡存在著共通的現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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