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2012

在森崎書店的日子

八木澤里志
序言
我在森崎書店的日子是從夏天剛開始到隔年的初春時節。
  那段期間我住在二樓的空房間裡,整天過著埋在書堆裡的生活。房間內採光不足,空間又很狹窄,還經常飄散著二手書的霉味,感覺很陰暗潮溼。然而直到今天,我從未忘懷在那裡度過的每一天。
  那個地方開啟了我真正的人生。如果沒有那些日子,我今後的人生肯定會是枯燥乏味、單調孤寂。
  一個絕對無法忘懷的重要地方──這就是森崎書店對我的意義。那些回憶至今仍鮮明地浮現在眼簾裡。
  整件事情的起源,只能用晴天霹靂形容。不對,對我而言,那是比青蛙從天上掉下來還要驚人的事實。
  那天,交往一年的男友英明跟我說:「我要結婚了。」
  一開始聽到時,我的腦海中充滿了問號。因為如果說是「我們結婚吧」,還可以理解,或是說「我想結婚」,意思也能聽得懂。可是說「我要結婚了」,就絕對有問題。所謂的結婚是基於雙方同意後所成立的誓約,因此他的遣詞用字根本完全錯誤。尤其是語氣之隨便,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的口吻簡直就像是在說「我在路邊撿到一百塊」似地滿不在乎。
  那是六月中旬的星期五晚上,我們下了班到位於新宿的義大利餐廳享用晚餐。開在飯店頂樓的餐廳可以眺望霓虹燈閃爍的美麗夜景,是我們倆都喜歡的約會場所。
  英明是同一職場、大我三年的學長,打從一進公司起他就是我心中暗戀的對象。光是和他站在一起,我的心跳就跟彈簧床沒兩樣。所以難得私下共聚的那天晚上,我們很高興地喝著紅酒,沒想到他卻冒出了這句話。
  我不禁開口反問「什麼」,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是他卻氣定神閒地重覆剛才的那句話,「我是說明年就要結婚了。」
  「結婚?誰跟誰呢?」
  「我和我的女朋友呀。」
  嗄?我偏著頭不禁納悶。
  「什麼女朋友?」
  沒想他居然臉不紅氣不喘地說出了同公司不同部門的女生名字,一點也看不出感到內疚的樣子。對方跟我同期進公司,是個感覺很可愛的女孩子,甚至連同樣身為女人的我都想一親芳澤了。
  相較之下,我不但個子高,容貌也平凡。我實在無法理解,他都已經跟那麼可愛的女生交往了,為什麼還要來招惹我的心情。 
  仔細一問,他們早在兩年前就開始交往。換句話說,他們的感情比我們還久。我不僅完全不知道他早有戀情,而且也從來沒有懷疑過,或是想過有那種可能性。我們的交往在公司內算是秘密,我還一廂情願地以為是怕在職場裡造成尷尬。不料對他來說,我不是真命天女,只是玩玩的對象罷了。到底是我太遲鈍了,還是他有問題?
  總之,他說他們兩人都已見過對方家長,下個月就要訂婚了。我聽了頭昏眼花,腦袋瓜裡像是有和尚在敲鐘一樣。
  「她堅持六月舉行婚禮,我說什麼都不聽。這麼一來的話,今年不就來不及了嗎?所以現在呢……」
  我茫然地聽著他從嘴裡吐出一串話,最後只低喃了一句「是嗎,那很好呀」。連我自己也很驚訝的回應。
  「Oh, thank you! 不過以後還是可以跟貴子約會的。」英明微微露齒一笑。就像平常一樣,自然的笑容猶如運動員般的爽朗。
  如果是電視肥皂劇的話,這時候應該站起來將紅酒灑在他身上吧?可惜我從以前就不擅長在人前表現出情緒,必須事後一個人靜靜地思考,才能弄清楚自己心中到底有什麼想法。更何況當時和尚敲的鐘還響個不停。 
  恍恍惚惚地跟英明分開後,我一個人回到租來的房間裡。好不容易讓腦中的思緒逐漸清醒時,悲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湧上心頭。沒有憤怒,完全就只有悲傷而已。這份猛烈的悲傷太具有存在感,幾乎觸手可及。
  淚水不斷從眼眶泛出,而且似乎沒有停歇的跡象。我沒有開燈,一個人癱在漆黑的房間正中央哭泣。甚至還愚蠢地想著「如果這淚水是石油的話,我就是有錢人了」,同時又為自己的愚蠢哭得更凶。
  真希望有人能幫幫我!我很認真地期盼。可是我無法求救出聲,只能一個人悲傷哭泣。
  不料,之後情況演變得更加淒慘。
  因為我們都在同一間公司,就算百般不願意還是有碰面的必要。他的態度跟往日沒有不同,卻讓我更加難受。尤其偶爾會在員工餐廳或茶水間遇到即將成為他未婚妻的女生。對方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我們的事,見到面時總是會露出燦爛的微笑打招呼。
  漸漸地我的胃開始無法承受食物,夜裡也難以成眠。體重明顯下滑,沒有靠上妝掩飾的鐵青臉色就跟死人一樣。上班時間常會突然悲從中來,只好一次又一次的躲進廁所裡咬著牙不敢痛哭出聲。
  大約過了兩個禮拜,不論是肉體上還是精神上,我都到達極限了,不得不跟上司提出辭呈。
  最後一天上班時,英明居然還能用明朗的表情對著我說:「就算辭了工作,還是可以一起見面吃飯呀!」
  一下子同時失去了情人和工作,感覺自己好像突然被放逐到宇宙空間一樣。
  我來自九州,在那裡讀完大學後,就直接上東京工作,因此認識的人幾乎就只有公司裡的同事。加上我很怕生,又不擅長交際,所以在東京完全沒有親近的好友。
  仔細想想,在我人生至今這二十五個年頭以來,經常都是「還可以啦」。出生在還可以的小康家庭,畢業於還可以的大學,進入還可以的公司服務……想說這輩子大概就這樣過了,因此我頗能甘之如飴。雖然不是幸福絕頂,卻也不至於跌到谷底。那是我習以為常的人生!
  對於這樣的我而言,能夠認識英明就是很特別的境遇。一向處於被動的我,居然能和自己喜歡得不得了的人成為情侶,本身幾乎可用奇蹟來形容。或許也因為這樣的關係,這件事帶來的衝擊無法估計,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對應。
  結果我的對應方法就是一味地睡覺。能睡的程度連我自己也很驚訝。大概是為了逃避現實,身體產生的自然反應吧!總之,一鑽進被窩裡就睡著了。我躲在自己的小房間,在那個有著孤孓身影的宇宙空間裡連續睡了好幾天。
  大約過了一個月吧,有天夜裡醒來,發現丟在一旁的手機裡有語音留言。
  雖然我對手機畫面上顯示的號碼沒什麼印象,卻還是先聽聽看再說。冷不防一道充滿活力的聲音劈頭就是「嗨」,之後開始說話──
  「貴子,妳好嗎?是我啦,森崎悟。我現在是從書店打來的,晚一點也沒關係,請記得回電給我。啊!有客人上門了,那就再連絡囉。」
  我納悶地側著頭。森崎悟?誰呀?我不認識。既然他能喊出貴子這名字,表示應該不是打錯電話才對……至於書店又是怎麼回事?
  書店。不斷反芻那段留言後,我才恍然大悟。
  森崎悟,對呀,不就是悟叔嗎!這麼說來很久以前聽老媽說過他繼承了曾祖父在神保町開的書店。從我高一以來,有將近十年沒看到他人,那聲音的確跟以前聽到的悟叔說話聲一樣。
  一時間有股不好的預感從背脊竄過。首先這一定和人在老家的媽媽脫不了關係。因為辭掉工作和男朋友分手的事我只告訴老媽,大概是生性愛操心的老媽拜託了悟叔什麼吧?這麼一來的話,肯定沒什麼好事。
  事實上我不太懂得如何跟這個叫悟叔的人相處。他做事不按牌理出牌,跟任何人相處都能奔放自如。我討厭那種不修邊幅的感覺,像個怪咖一樣。
  不過小時候的我倒很喜歡他那種性格,每次跟著老媽回娘家時,總是跑去悟叔房間找他玩。進入青春期後,對於那種奇怪的個性逐漸感到不耐煩,而開始躲著人來瘋的悟叔。加上悟叔當時連個正經的工作都沒有卻突然結婚了,搞得親戚間雞飛狗跳的。
  因此為了不和悟叔有任何瓜葛,到了東京後也沒去找過他。
  聽完留言,隔天中午我才百般不情願地撥個電話過去。那是因為不那麼做的話,我幾乎可以看見老媽像大魔王一樣地暴怒狂飆。我小學低年級時悟叔二十來歲,所以現在應該早已超過四十歲了。
  電話只響了一聲就有人接聽。
  「喂!森崎書店,你好。」
  「啊,是我,貴子。」
  「哦哦!」
  聽筒那一頭的悟叔突然音量提高,充滿活力的樣子一如從前。我趕緊將聽筒拿離開耳朵。
  「好久不見了!妳還好吧?」
  「嗯,是的,還好。」
  「我早聽說妳來東京了,可是貴子妳怎麼都沒來看我呢?」
  「不好意思,因為工作很忙。」我隨便找個理由敷衍。
  「可是妳已經辭掉了工作吧?」
  冷不防就戳中核心,讓我支支吾吾不知如何應對。跟這種人講求委婉是沒用的。悟叔繼續一個人不斷發著「好懷念呀」之類的感嘆,突然間提議道:「我有個想法,既然妳暫時也不想工作,要不要來我這裡幫忙呢?」
  「嗄?」
  突如其來的邀約讓我不知所措。但悟叔依然緊追不捨地說明,「光是房租水電的也是一筆不小的支出吧?來我這裡的話,全部都免費。如果妳能來稍微幫忙一下,那就太好了!」
  仔細一問,現在書店完全由悟叔一個人照管,他因為腰痛需要看門診,所以希望找個人早上幫他開店做生意。由於悟叔的家在國立,除了營業期間外,店裡就只有我一個人,隱私性絕對掛保證。而且到幾年前為止,他把書店當住家用,因此衛浴設備等都很齊全。
  我想了一下。的確不能一直都保持現在這種狀態。照這樣子過日子的話,錢很快就會花完。可是現在的我又不想要受到別人的干涉。
  「這樣會給悟叔帶來困擾吧……」我想找個理由拒絕。
  「哪有什麼困擾!只要貴子肯來,我絕對舉雙手歡迎。」悟叔絲毫不肯放棄。
  可是桃子嬸嬸答應了嗎?話才剛說出口,我連忙閉上嘴巴。
  我想起來了。他的妻子,也就是桃子嬸嬸,幾年前離家出走了。
  那件事在親戚之間也傳得沸沸揚揚。離家出走的當時,悟叔的傷心失落真是非比尋常,嚇得老媽也很擔心地說「這樣會搞壞身體的」。
  聽到那件事時我雖然很同情悟叔,但同時又感到納悶。因為結婚當初兩人的感情很好,桃子嬸嬸的性情溫柔、待人親切,一點也看不出來會做出離家出走的行徑。
  我一邊回想著這些一邊隨口敷衍,只聽見悟叔說「那就這麼決定了」,擅自作出結論。
  我仍然試圖抵抗說「可是我有行李……」,悟叔立刻回應「我國立那邊有空間,可以把大件的寄過去!妳只要帶著隨身行李來就行了」,看來所有事情早已計畫妥當。
  「為了貴子好,絕對該這麼做。妳就相信我吧!」
  相信?教我怎麼可以相信一個十年沒見的人呢?
  「那麼我也得準備一下才行。」悟叔不等我回答,只說「有客人上門了,再連絡吧」就單方面掛斷電話。
  聽著「嘟嘟嘟」的訊號聲,我整個人都傻了。
  過了兩個禮拜後,我站在神保町的車站裡。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突然間,我的人生變化快得連自己都無法掌控了。
  在那之後我打電話回家,老媽問我「看是要回九州,還是去悟叔那裡幫忙」,我不太甘願地選擇了去悟叔那裡。因為我很清楚一旦回到九州,肯定要被逼著去相親結婚,再也無法回到這裡。當初好不容易才能到東京工作,現在卻搞出這樣的結果!我不喜歡那種徹底認輸的屈辱感。
  相隔多日後出門,身體感覺有些搖搖晃晃。好不容易搭上電車抵達車站,從地鐵站爬上地面時,熾熱的陽光突然迎面而來,好像在我沉睡期間,季節已經完全轉換成夏天了。頭頂上的太陽就像十來歲的小男生般燦爛奪目。我辭去工作離開公司時,明明以為夏天還早呢,頓時有種連季節都背叛了自己的感覺,不禁悲從中來。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神保町。由於祖父的家在國立,所以沒什麼機會可以造訪這裡。
  總之我站在十字路口的號誌燈前,茫然地環顧四周。感覺情形有些不太對勁。
  因為沿著整條大馬路(也就是悟叔所說的靖國路)的兩邊幾乎都是書店。不管向右看還是向左看,滿眼盡是書店。
  通常一條路上只要有一間書店就夠了,可是這裡的店家絕大部分都是書店。有像三省堂、書泉等引人注目的大型書店,也有逕自散發獨特光彩的小型二手書店,而且櫛比鱗次的陣仗,顯得很有魄力。對面水道橋一帶蓋有許多大型辦公大樓,反而給人格格不入的強烈感覺。
  我側著頭和一群午休時間出來用餐的上班族一同穿越過十字路口,走在書店林立的大街上。然後順著悟叔告訴我的地址,途中轉入名為櫻花巷的小路。裡面當然也是開滿了一間又一間的二手書店。我在心中喃喃說道,這裡簡直就是二手書樂園嘛!
  在熾熱陽光的烘曬下,正思索著該如何找到悟叔的店時,看見有個男人在一家店門口對著我猛揮手。那個男人的頭髮蓬亂,戴著粗框墨鏡,身材如少年般瘦小。身穿短袖格子襯衫和寬鬆的棉布長褲,腳上趿著一雙涼鞋。我對他的模樣的確還有些印象,他是悟叔沒錯!
  「哎呀,果然是貴子呀!」悟叔笑容滿面的看著她。
  走近前看到的悟叔,果然比以前蒼老了許多。眼角有著難以遮掩的皺紋,曾經白皙如同薄命少女的皮膚也長出多得嚇人的斑痕。不過藏在鏡片後的眼瞳還是發出跟小孩子一樣的明亮光芒。
  「你一直在店門口等我嗎?」
  「我想說也差不多快到了。畢竟這一帶到處都是二手書店,不是嗎?我擔心妳會迷路,所以就在這裡等著貴子來。我還一直在找穿制服的女生身影,沒想到貴子不知不覺間已經是大人了。」
  那還用說嗎!最後一次見面是在我高一時,到東京參加祖父周年忌的時候,距今已經有十年的歲月了。不過就是這種感覺,完全跟我記憶中的悟叔一模一樣。儘管年過四十,他那種不修邊幅的態度依然沒變。在他身上大概找不到威嚴二字吧!當年進入青春期的我,對於如何拿捏與人之間的距離極其敏感,根本摸不清這種氛圍,不知道該如何與其相處。
  我將視線從始終看著我的悟叔身上移開,轉往店面。
  「原來這就是曾祖父一手開創的書店呀。」
  我有些感慨地看著掛有「近代文學專賣.森崎書店」招牌的書店。我沒有看過曾祖父本人,眼前的這家書店到了悟叔已歷經三代,倒也不容易。
  書店大約蓋了有三十年的歷史,外觀甚至看起來更老舊。木造的兩層樓建築,玻璃門裡面擺滿了二手書。
  「最早的店是在大正時代(一九一二~一九二六年),開在鈴蘭巷裡,現在早已不存在了。所以正確說來,這裡算是第二代的森崎書店。」
  「是哦。」
  「來吧,先進去再說。」
  悟叔半搶半拉著我的行李,引我走進店裡,一股刺鼻的霉味道迎面飄來。
  我忍不住抱怨「霉臭味」,悟叔趕緊笑著訂正說:「我倒是希望妳能用清晨雨後那種潮濕的味道來形容。」
  到處都塞滿了書,感覺在那間光線不足的四坪大小房間裡,似乎所有東西都沾染了昭和年間(一九二六~一九八八年)的風味。整齊排放的書架裡擺滿了不同開本的書籍,大部頭的套書則是堆放在牆邊。用來結帳的小櫃臺後面也堆滿了書本。要是發生大地震,所有的書肯定會跟雪崩一樣,不把人給壓成肉餅才怪!
  「這裡有多少本書呢?」我半吃驚地詢問。
  「我想想看,大約有六千本吧。」
  「六千本!」我發出高八度的驚叫聲。
  「因為店面小,這已經是最大極限了。」
  「招牌上寫近代文學專賣,那是什麼意思?」
  「噢,因為我們主要賣的是近代日本作家的書。妳看看,就像這個……」
  在悟叔的敦促下,我瀏覽了一整排書背上的文字。其中有芥川龍之介、夏目漱石、森鷗外等我也知道的名字,但大部分的作家我聽都沒聽過。而且那些我知道的作家,頂多也只是高中課堂上有讀過而已。
  「居然能收集到這麼多人的書!」聽到我這麼說,悟叔笑著回答:「這附近的書店幾乎都是像這樣專賣某一領域的書籍,有賣學術專業書籍的,也有專門收購劇本的書店;甚至有的書店賣的是舊明信片、老照片等特殊品項。這裡可是世界第一的二手書店街呀。」
  「世界第一?」
  「沒錯。因為從明治時代(一八六八~一九一二年)起,這裡就是文化中心,受到作家和文人雅士的喜愛至今。書店之所以這麼多,也是因為從那個時候起有很多學校都蓋在這附近,使得賣學術書籍的書店一時之間增加了許多。」
  「原來發展的那麼早呀。」
  「就是說呀,這條街可是充滿歷史,而且到今天依然綿延不斷呢!像森鷗外、谷崎潤一郎等作家還以這裡為舞臺寫過小說。近年來也有不少外國觀光客到此一遊咧。」
  悟叔驕傲的表情就像在說自己的事情一樣。
  「我住在東京卻一點也不知道這些。」
  我很老實地說出內心的感想,同時也為自己的一個提問引來悟叔如此詳盡的說明,感到佩服得五體投地。還以為他整天遊手好閒、不務正業,沒想到知道的事情還真不少。這麼說來,我小時候去他房間玩時,他的房內是否也堆滿了艱深難懂的歷史書和哲學書呢?
  「下次可以在這附近走走看看,因為有很多有趣的地方。至於今天,就先到此為止,我帶妳去看房間吧。二樓雖然堆滿了書,但房間很大的。」
  瞄了一眼二樓的房間,我差點當場昏倒。那些放不進店裡的「藏書」就像一座又一座的小塔到處堆放在房間裡,想找個可以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看起來簡直就像是出現在科幻電影中的未來城市場景。老舊的冷氣機雖然已開著,但身上沁出的汗水卻沒有停過。遠方傳來夏蟬尖銳的鳴叫聲。
  我用冷淡的眼光看著身邊的悟叔,說什麼「那麼我也得準備一下才行」。眼前這光景就連一隻老鼠也找不到可以好好伸腿睡覺的地方吧!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因為貴子要來,我的確想過要整理的。」悟叔抓抓滿頭蓬髮試圖解釋,「可是我三天前腰痛又犯了。這是開二手書店的宿命呀。不過我好歹也移了一半的書到隔壁房間,只要把剩下的稍微整理一下移到隔壁去,就能住人了。」
  這時聽見樓下傳來開玻璃門的聲音,悟叔說聲「不好意思」便像逃跑般下樓了。
  我環視著整個房間,發出長長的嘆息。居然信口雌黃說什麼「稍微整理一下」!我有種誤上賊船的感覺。問題是我已經把之前租的房間給解約了,只能住進這裡。我做好心理準備後,開始整理房間。
  那一整天我都在跟書本們奮戰,汗流浹背地忙著將堆積如山的書本丟進隔壁房間。稍有不慎,那些書本就會像犯了神怒的巴比倫塔一樣應聲倒塌,更增添我憎恨書本的怨氣。
  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我成功將大部分的書本都搬進空房間裡,也救出慘遭滅頂的矮桌。隔壁房間的書本幾乎都快堆高至天花板,令人有些擔心地板能否承受得住。還好這房子看起來很堅固,應該沒事吧。我用吸塵器吸取如惡靈般彌漫在房間裡的塵埃,然後用抹布擦拭牆壁和榻榻米,終於讓房間有了可以住人生活的模樣。
  我心中帶著幾分滿足感,像個門神般站在房門口看著自己的成就時,關上店門的悟叔也上樓了。
  「哦,整理好了嗎?真是太厲害了。貴子要是十九世紀的英國人,能成為身手俐落的女僕。」嘴裡說些莫名其妙的讚美之詞。
  真是要命,今後我還得好好跟這個人融洽相處才行呀!
  「我累了,想睡了。」
  「嗯,那妳今晚就好好休息吧。明天早上就麻煩開店了!」
  等悟叔一離開書店後,我趕緊洗澡,不等頭髮吹乾便鑽進了有著霉臭味的被窩裡。
  關上燈後,突然覺得房間裡安靜無聲。感覺好像四處堆疊的書本們把所有聲音都給吸收掉了。
  茫然地看著昏暗的天花板,想到「暫時得住在這裡生活嗎?看來我應該無法習慣吧」不禁有些不安。但那也只是一瞬間的事,因為下一秒鐘我已經發出鼻息,呼呼大睡起來。
  夢境中我是住在未來都市裡的女僕機器人。那條街上的所有建築物都是用二手書堆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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