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9/2013
年深月久愈寂寞
袁亞-
嚴奶奶住我家隔壁,七十幾歲了,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但她一個人住。
她時常搬一張凳子坐在門口,也沒做什麼,就是發呆、打盹,偶爾跟街坊鄰居寒喧兩句。嚴奶奶總是穿著碎花上衣和一件寬鬆的七分褲,因為身材瘦小,風一吹,骨感的身體輪廓就顯露出來,衣褲看起來更為單薄。
有時候,媽媽會叫我拿一些地瓜或綠豆湯給她,她喜歡吃甜甜的東西,我曾看過她倒了好多紅糖混在開水中當飲料喝,我很疑惑那些高糖分怎麼沒有化為脂肪。
嚴奶奶的家很乾淨,可是物件有極大的反差:沙發、櫃子、桌子皆覆上一層時光的脈絡,散發出一種古老沉穩的氛圍;冰箱、風扇、冷氣機卻閃耀著嶄新的光煇,彷彿每天都被人仔細擦拭過似的。
媽媽說,嚴爺爺很早就過世了,從那之後嚴奶奶的性情變得極不穩定,常歇斯底里地叫囂,孩子大了都不願與她同住。可每每人家問起她的孩子到哪去了,嚴奶奶總是笑盈盈地回答:「到很遠的地方去工作啊,我的兒子每個月都會寄錢給我,很孝順吶。」然後從褲子口袋中掏出一張照片,一一向對方指出她的孩子們。
的確,嚴奶奶生活無虞,三不五時會有送貨員出現在她家門口,遞送家具或一些日常用品,但她的孩子似乎很久沒有回家了。
嚴奶奶不缺什麼,然而好像也沒有擁有什麼。
嚴奶奶的話不多,我無法想像她歇斯底里的樣子是如何,倒是有次看見她對照片發愣的形象深植腦海。那是一張泛黃破舊的老照片,嚴爺爺親膩地搭著嚴奶奶的肩,兒子和女兒都十分年輕,他們在一片美麗的風景中,漾起燦爛的笑容。
然而那樣的笑容不知何時已封存在方寸之中,如今嚴奶奶只能用嘆息追憶。
某個深夜,我被一陣騷動驚擾,鳴笛聲劃破寂靜,窗戶揮拓出霓虹光影,擔架上嚴奶奶的臉痛苦扭曲。
早些時候,媽媽去如廁,聽到嚴奶奶的哀號聲(我們兩家的間距不到一公尺),才知道嚴奶奶在浴室跌倒了,我和媽媽趕緊陪同嚴奶奶到醫院,知道沒有大礙後才鬆了口氣。打電話聯絡她的家人,不是關機就是語音信箱,只好留下短訊。隔天,嚴奶奶的女兒出現了,還買了一支手機,設好快速按鍵,叮嚀嚴奶奶要隨身攜帶。
當時我想這個女兒實在貼心,可是嚴奶奶的神情淡漠,悠悠地說不需要也不會用,看都不看一眼。瞬間一股尷尬的肅冷襲來,嚴奶奶的女兒緊抿雙唇,丟下一句我去買點東西,便匆匆離去了。
沉默凍結懸浮,嚴奶奶盯著棉被一角,喃喃說道:從以前我和女兒就不和,相欠債啊……
我覺得嚴奶奶好像就快要擁有些什麼了,卻又被她親手葬送。
出院後,嚴奶奶仍一如往常坐在門外發呆,碎花薄上衣在夏日微風的吹拂下揚起,花朵都變形了,扭擠成印象派的斑斕色塊。
聽說,印象派的作品,得瞇起眼睛遠遠觀看才美,看得太清楚,只是徒增視覺的混亂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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