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5/2016

如何快速與陌生人相愛

紐約時報
文化
MANDY LEN CATRON

20多年前,心理學家阿瑟·亞倫(Arthur Aron)成功地在他的實驗室里令兩個陌生人相愛了。去年夏天,我把他的方法應用到自己的生活里去——午夜時分,我站在一座橋上,凝視對面男人的眼睛,四分鐘之久。

讓我解釋一下。當晚早些時候,那個男人說:「我覺得,假如有一些共性,你就可以愛上任何人。如果真是這樣,那人們又是如何選擇到底會愛上誰呢?」

他是我在大學裡的熟人,偶爾會在攀岩館裡遇到他,也想過「在一起會怎樣呢?」我在他的Instagram照片上看過他的生活,但是那次是我們第一次單獨出去玩。

「事實上,心理學家試過讓人們相愛,」我想起了亞倫的研究。「很有意思,我一直都想試試看。」



Brian Rea
我第一次讀到這個研究是在某次分手期間。每當想起要分手,我的感情就會戰勝理智。我覺得很糟糕。所以,我像個好的學者那樣求助於科學,希望能有更好的戀愛方式。

我向這位大學裡的熟人介紹了這個研究。一對異性戀男女從不同的門進入實驗室。兩人面對面坐着,回答一系列愈來愈個人化的問題。然後他們靜靜對視四分鐘。然後最煽情的事情發生了:六個月後,兩個人結婚了。他們還邀請整個實驗室的人來參加婚禮。

「咱們也試試吧,」他說。

我得承認,我們的實驗並不符合那項研究的要求。首先,我們是在酒吧,而不是實驗室。其次,我們不是陌生人。不僅如此,現在我明白,假如一個人不期待和對方發生浪漫戀情,那麼就不會向對方提議或答應對方進行一項旨在增進浪漫戀情的實驗。

我用谷歌搜索了亞倫博士的問題,共有36個。我們對坐在桌邊,輪流看我的iPhone手機回答問題,花了兩個小時。

一開始是無傷大雅的問題:「你想出名嗎?以什麼樣的方式出名?」以及「你上次自己唱起歌來是什麼時候,給別人唱呢?」

但問題很快就變得深入心靈。

回答「說出三個你和對方的共同點」這個問題的時候,他看着我說,「我覺得我們都對對方感興趣。」

我笑着喝了一大口啤酒,接下來他說了另外兩個共同點,但我很快就忘了。我們給對方講了我們上一次為什麼哭,也向對方坦白了自己人生中的困惑,還說了自己和母親之間的關係。


這些問題讓我想起那個臭名昭著的溫水煮青蛙實驗,實驗中,青蛙無法感覺到水溫逐漸升高,直到被煮熟為止,這時已經來不及了。而我們呢,在回答問題的過程中,我們的脆弱程度逐漸提高,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漸漸進入了彼此的私密領域,這個過程通常需要幾周乃至數月。


我喜歡在回答問題的同時了解我自己的感覺,但我更喜歡了解他。我們進來的時候,酒吧還是空空蕩蕩的,但後來我們中間停下來上廁所時,我才發現人已經擠滿了。

我獨自坐在桌邊,這是一個小時以來我第一次意識到周邊事物的存在,想着會不會有什麼人正在聽我們的對話。如果有,那我也根本沒注意到。後來酒吧里的人漸漸離去,我也同樣沒注意到。

我們都有一套關於自己的說辭,用來提供給陌生人或點頭之交,但亞倫博士的問題讓你不可能依賴那套說辭。我們的交談就像小時候在夏令營,和新朋友整晚不睡,交流自己短短人生中的各種細節,快速增進友誼。13歲,第一次遠離家鄉的時候,快速了解別人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成年後就很少有這樣的環境了。

最讓我不舒服的並不是需要坦白自己的那些問題,而是必須冒險評價對方的問題。比如「交替說出對方身上優點,每人說五個」(第22個問題),以及「告訴對方你喜歡他身上的什麼東西,要誠實,說出你不會對萍水之交說出的東西」(第28個問題)。

亞倫博士的研究主要關注創造人與人之間的親密感。有幾項研究特別審視我們如何將他人整合到我們對自我的意識中去。很容易看出,這些問題鼓勵他們所謂的「自我膨脹」。說些諸如「我喜歡你的聲音,你對啤酒的品位,你的朋友們好像都很仰慕你」之類的話,確實能夠幫你看清一個人對他人明顯有價值的積極特質。

聽別人說他仰慕你什麼地方,這確實很令人震驚。我不知道我們平時為什麼竟然沒有隨時去好好恭維別人。

我們直到午夜時分才結束,比原始版本的研究多花了90分鐘時間。環視酒吧四周,我彷彿大夢初醒一般。「這不壞,」我說,「比兩人雙目對視那部分好得多。」

他遲疑了一下,說。「你覺得我們應該做那件事嗎?」

「在這兒?」我環視四周,感覺有點怪,太公開了。

「我們可以到那座橋上去,」他轉向窗子說。

那是一個溫暖的夜,我頭腦很清醒。我們走上橋中間,然後面對面地站着。我笨拙地摸出手機來定時。

「好的,」我深深吸了口氣。

「好的,」他微笑。

我曾經沿着陡坡滑雪,曾經腰間系著短繩攀岩,但在整整四分鐘里靜靜凝視一個人的眼睛是我一生中最精彩也是最刺激的體驗。頭幾分鐘里,我試着調整呼吸。後來我們又神經質地笑起來,最後終於安靜下來。

我知道眼睛是靈魂的窗口之類說法,但那一刻的核心並不在於「我是真的在看某人」,而在於「我看到某人是真的在看我」。一旦我開始接受這種認知中可怕的成分,讓不適感慢慢消失,我就進入了未曾預料到的境界。

我感覺很勇敢,進入了一種奇蹟般的境地。部分是由於我自身的脆弱,部分是由於一種怪異的驚奇之感,你不再喋喋不休,言語已經喪失它的意義,恢復了它的本來面目:一大堆聲音的組合。

所以這就是眼睛,它不是任何東西的窗口,只是一團非常有用處的細胞。之後這種關於「眼睛」的想法也消失了,我開始注意到它驚人的生理特徵:眼球的球狀結構,虹膜上清晰可見的肌肉組織與平滑、濕潤、透明的角膜。又奇異又精緻。
定時器嗡嗡響起,我吃驚之餘,不免微微鬆了口氣。但我仍然感覺若有所失。這時,我已經開始從超現實和不可靠的角度來看待這個晚上。
大多數人覺得「愛情」是突然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情,我們墮入愛河,我們為彼此傾倒。
但我喜歡這項研究的一點是,它把「愛情」當做一種行為。它假定對於對方有效的東西,對我來說同樣有效,因為我們至少有三個特徵是一樣的,因為我們都和母親保持着親密的關係,因為他允許我凝視他。
我猜想我們之間的關係會怎樣發展。至少我覺得這算是個好故事。但我現在明白,這個故事不是關於我們兩人的,而是關於費心去了解別人有多麼重要,「被人了解的意義」,這確實是個好故事。
確實,你不能選擇讓誰來愛上你,儘管多年來我一直希望可以這樣選擇;你也不能僅僅為了自己方便就創造出浪漫氣氛。科學告訴我們,生物學起到了作用,我們的信息素與激素在戀愛過程中扮演很重要的角色。
但是儘管如此,我開始認為,戀愛其實比我們所想的更加靈活。阿瑟·艾倫的研究讓我懂得,創造信任與親密的感覺是有可能的,甚至還很簡單,而愛情正需要信任與親密的滋養。
你或許想知道我和他後來有沒有相愛。是的,我們相愛了。但這很難徹底歸功於這項研究(就算沒有它我們或許也會相愛),但是,這項研究令我們得以慎重地發展起一段戀愛關係。之後的幾個星期里,我們一直都在維持我們當天晚上創造出的親密空間,等着看看它會變成什麼樣子。
「愛情」並不是發生在我們身上的事情,我們相愛是因為我們都選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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