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憎命達

蔣曉雲-像杜甫草堂擺明是考證出來賺門票的景點，可是大隱於市，交通方便。臨街是店，買票後要鑽條巷子才能入園，正好把喧囂隔絕。 　「風味名勝」是兩岸鄉親對觀光產業異想之付諸實踐；台灣山巔水湄有賣和風西餐具體而微的歐洲城堡，大陸《劉老根》鄉土劇裡的度假村也以農家樂的面貌各地實現。 　在山西鄉下我所乘旅遊巴士中途停的「風味名勝」還是間私人博物館。遊客下車使用衛生間的代價是參觀製作粗糙的「山西八大怪」泥像展；一行人稀裡糊塗地被個農村小姑娘領著，在面積不大的幾個迷你窯洞前轉悠。小姑娘認真導覽，明明沒人聽不到，還煞有介事地拿出只「大聲公」斜靠唇邊，對無心參觀只想「解放」的群眾，一個不落地介紹毫無懸念的八處造景：「山西陳醋一道菜，汾酒窩頭把客待，刀子削麵比飛快，烙餅要用石頭塊，路邊灰土當煤賣，土豆白菜論麻袋，山上挖洞當房蓋，新娘蓋頭給驢戴」。 　偏鄉地方常有歸納本地風俗為「幾大怪」的展覽，奇怪程度讓我想起半世紀前在台北萬華看過小戲院門口掛出一塊畫了白色蜘蛛網的黑色布幕，躲在幕後的女子從中間圓洞露出臉來裝人頭蜘蛛，招徠觀眾買票入場看「怪物」。這種伎倆連當年的小一生都沒上當。不過有買才有賣，估計什麼西洋鏡在哪個年代都找得到觀眾。 　像我就對很多明知是搗鼓出來的文人故居買單：濟南的李清照紀念館和成都的杜甫草堂都留下深刻印象。 　愚夫婦遊山東有我兩位閨友結伴同行。她們少女時代就是文藝青年，大學讀了中文系，退休後也手不釋卷，越老越「小清新」。乘纜車上泰山時輪流高吟詠泰山的詩句還罷了，在濟南逛公園，也從出門就開始合背老殘遊記：「一路秋山紅葉，老圃黃花……進得城來，家家泉水，戶戶垂楊……」 　到了李清照紀念館那哪還停得了？幸好小孩爭相在父母的鼓勵下像猴上樹般扒在易安居士的漢白玉雕像上拍照。待我記得的三兩句漱玉詞背罄告急，就做出思路被打斷的樣子埋怨：「這裡的大人怎麼不管小孩！」成功激起詞人粉絲敵愾心，順利轉移注意力，遮掩了腹笥甚窘的下情。 　大陸景區雖然人多為患，古人故居無論真假，相較清幽。像杜甫草堂擺明是考證出來賺門票的景點，可是大隱於市，交通方便。臨街是店，買票後要鑽條巷子才能入園，正好把喧囂隔絕。小小草堂本身不太講究，明式傢俱也搬進去賴給唐杜工部，偌大庭園卻樸素大器，漫步其中自有幽情。一間小巧清靜的書屋，還讓從來不買紀念品的本遊客，大破慳囊買了本詩選。 　遊伴無端提起在山東登泰山途中，我和死黨玩詩詞接龍被窒得張口結舌的糗樣。含笑挑釁道:「來，考你，杜詩裡最好的是哪一句？」 　這次我有小抄，偷偷一翻，從容答道：「寫文章勞心勞力，作者卻往往生活清貧，或者心靈寂寞。復出寫作以來，『文章憎命達』這句讓我最有感觸。下一句還對應眼前，正好送你！」 　同伴請教。我把詩選朝他一遞：「請自己查。」 　考我？下一句「魑魅喜人過」。大白話就是：小鬼愛看人「突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