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0/2013

大嫉俗份子

胡晴舫 美國作家強納森法蘭岑向來痛恨科技,新書《克勞斯計劃》(The Kraus Project)即將出版,報端發表前言,又在紐約演講,痛陳高科技如何摧毀當代,引爆大西洋兩岸激論。 「克勞斯」是維也納文化人卡爾克勞斯(Karl Kraus),19、20世紀交替之際,他獨立發行一份小眾德語報,文字艱澀,陳義極高,抨擊當時維也納的優雅風尚與物質愛好,忠實讀者包括本雅明、卡夫卡等。法蘭岑稱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大嫉俗份子(The Great Hater),而他顯然甘願與克勞斯同陣,一個世紀後,檢驗我們這個時代的毛病,其中之一便是科技上癮。 對他來說,網路乃當代之瘤。他失望作家魯西迪上推特,討厭蘋果耍酷,形式重於實質,認為亞馬遜鼓勵廢話與吹牛,譏諷臉書與推特自我吹噓發動阿拉伯之春,好像當初東歐政權全靠一支支4G手機打碎似的。 他說,網路最糟糕之處便是誘惑人人故扮閱歷豐富,對流行事物表態,因遭嫌不酷而痛苦,不得不參照他人立場,失去獨立思考的勇氣。無能面對真實的問題,像是伊拉克戰爭、全民健保,只能共識將自己送給新媒體與新科技,讓賈伯斯、祖克柏與貝佐斯從我們身上賺錢。資本逐新,科技求新,盲眾追新,他以為,當代社會宛如1910年維也納,差別只在「數位科技替代報紙科技,美國酷味取代維也納魅力。」 酷,變成萬事萬物的定義。21世紀初,全球排隊買蘋果手機,年輕一代從臉書推特而不是油印報紙取得新聞,乍聽強納森法蘭岑饒舌,就像觀看今年東尼獎得獎劇本的角色凡尼亞忽然獨白20分鐘,囉嗦不休他們當年聽披頭四搞性解放多麼脫俗,現代小孩聽舞曲滑手機,什麼都不懂。 悲涼領悟時代迭變 法國小說家米榭韋勒貝克同等厭世,早早宣稱「我不喜歡這個世界。我絕對不喜歡。我所住的這個社會令我憎厭;廣告叫我噁心;電腦讓我吐。」他悲涼領悟時代迭變之不可抗拒,將世代交替喻為種族滅絕,舊種族終要絕種以讓位於新種族,而且「一個殘忍推遲了的種族滅絕並不會帶來慰藉,舒適或任何物質以及情感的補償」。 小確幸勝過大論述 法蘭岑當然知道,舊世界並不是更美好,而是他崇尚信賴且辛苦建構的文化價值及其優勢如今根本不算數。只數民主人頭的網路世界裡,一名優秀小說家的誠實意見不見得比十個讀者的真實感受來得重要,心靈的偉大抵不過數量的龐大。一個推特高手就是今日的詩人,而眾多部落客慶祝網路解放了發表欲,法蘭岑哀嘆他們卻沒意識到寫作因此快速貧窮化。 他與克勞斯隔代痛心的,還包括唯美生活的渴慕高過生命本質的追求──翻譯成亞洲話,小確幸勝過大論述。所有逼死人的神聖使命與永無解答的大哉問,均化作一碗斜陽下纖手溫捧的茶湯,貼在臉書讓大家按讚。誰不嚮往以詩當磚的維也納街道,連克勞斯都愛去義大利度假,法蘭岑也明白,時代會變,而對己身時代稍有反省能力的人永遠不會喜歡時代要去的方向。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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