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4/2013

租房,只為了兩平方米的安睡

紐約時報-尋屋記-白云-中國國家統計局最近發佈數據說,9月全國的住房租金價格同比上漲了4.4%,這已是房租連續上漲的第45個月。業內人士對此的點評是,未來可能買房比租房更划算。 沒有租房的人生是不完整的。不曾體會租房時人在旅途、顛沛流離的痛,又怎會有買房後縱使身背萬千債務,依然苦中作樂的喜?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不好意思自稱熱血青年,其實我更喜歡這句詩的前半段:「我有一所房子」。在石家莊,我流轉在租客群五年,前後供養了三個房東。房東打來的每通漲租電話,都刺激一回買房的決心;而樓盤廣告里的每輪漲價,又澆滅一次剛燃起的小火苗。周而復始中,家裡老人給準備的購房款,增值沒什麼變化,購買力卻已縮水了三分之一。 回顧2006年在實習期,拿着每月不足1000元的銀兩,借宿在朋友租的房子里,象徵性地繳納水電費。實習期一過,我和一個同學開始合租。這套房子的年齡遠遠超過了我。下水道、馬桶年久失修,輪番堵,疏通一次要40塊。給房東打電話,他都會說,等我有時間過去看看啊。一個月修了三次又堵了後,我和室友挽起了袖子。從此我倆成了「女漢子」。 我以為這就是水深火熱,聽了從北京撤退的同學的描述,才知道什麼叫煎熬:六個女孩租住一室一廳,也就是如今一再被下禁令的「群租房」。少了舍管阿姨的大呼小叫,全靠自我約束,但和住在垃圾坑沒什麼區別。她和臨鋪隔着一個布簾,這姑娘的男友一周來三次,動靜大得如同A片,需聽搖滾助眠。她嘆息着挪到另一頭,相隔不到一米就是廁所,有味道是必定的;五、六個人夜裡一人用一次,也足夠她聽上一整晚「大珠小珠落玉盤」。 2007年,我的房租從每個季度1000塊漲到了1500,均攤到每個月也從330塊變成了500塊。那一年,石家莊的房價平均不到每平米3000元,大家說起3500左右的「高檔」樓盤,就像在談論一個傳說。11月中旬,在取暖期開始前,房東怕跑單,要提前一個月收取暖氣費。這筆錢如果交了,就再也要不回來。為減少損失,早在炎熱的夏季,我們倆就各自尋找新住處。合租即便安全高、成本低,也開始被收入略微提高後對私密性的需求衝破。 在我們這兒,中介帶人看房總要收上一筆「看房費」。因為如果你是通過他們買房子,中介能拿到相當於房價千分之三的服務費,利潤比較大,看房就不收任何費用;而如果是租房,中介賺的錢比較少,於是每次看房——不管最後看房人租下與否——都要加收一筆錢。為省去當年每次20元的看房費,我特意通過網絡着手。擔心房東是騙子,還叫了同事壯膽。位於一環內的小兩室,地板乾淨、陽光明亮,有熱水器、有冰箱,尤其是房東現場兜售24小時熱水供應,「冬天暖氣熱得穿褲衩」,對於即將來臨的冬天,都令人生出几絲嚮往。雖然月租金800塊,從500塊又一下提高了60%,我還是當場拍板,點給了房東好幾個月的工資作租金和押金。 直到天氣冷了,方才明白房東說「熱得穿褲衩」,指的恐怕是毛褲衩;而「24小時熱水」則指的是物業鍋爐房裡那個簡易淋浴間,男士一、三、五,女士二、四、六,周日人家休息。我雖然已經習慣了在想漲價就漲價,想收房就收房,不包修不包退不包換的「三無」政策中同形形色色的房東過招,但還是被氣得長吟「此恨綿綿無絕期」。 租房總歸就是這樣,租客最怕接到房東電話,不是讓騰房就是要漲錢;房東也怕接到租客電話,不是哪哪壞了,就是工作辭了要搬家。 很多房東雖然會在採暖期前降價招攬租客,以避免自己去承擔冬季里幾千塊的取暖費,但事後必有漲回來的一天。果然,開春後一個月,房東給我打電話說物價漲得厲害,漲漲租金吧,試探性的語氣又帶着不容拒絕的態度,聽完只漲100塊後,我鬆了口氣。 以900塊的租金住了大半年,只要我出差晚個三天沒按時打租金,房東的電話就會追殺到出差地。既然他的態度如此計較,我也會把修水龍頭等十幾、二十幾塊的費用開具發票,一定要找他報銷。 2008年春節剛過,「房東」二字又出現在我手機屏幕上。我厭惡得等鈴聲響了十幾下才接起來。即將來臨的奧運會都成了他漲價的理由,1000塊是個心理坎,我拒絕了。或許他也是考慮到再招租的麻煩,這次漲了50塊。 我工作單位的樓下有兩家銀行,建行是我工資卡所在行,農行是房東卡所在行。只要「叮」一聲,短訊提示工資到賬,我就熟練地下樓,先去農行取一張存款單和排號單,再去建行櫃員機取錢。每次坐在營業廳的椅子上等候,周圍都有幾個我熟悉的同事。大家的狀態類似,相互打招呼就是苦笑。 2008年,石家莊的均價已漲到了每平米3500元左右,年輕人的不確定性導致我還拿不準是否要在這座城市塵埃落定,也還躍躍欲試準備打拚出烙印着自己名字的購房款,而不願意動爹媽的血汗錢。 誰知壓垮駱駝的稻草出現得這麼早。當年11月,剛剛收到新鮮滾燙的當月房租和取暖費,房東的電話就打過來,先說孩子讀初中了,經濟「壓力山大」,又說煎餅都漲到了3塊錢,什麼都花不起……安靜地等他即興演講結束,我同意採暖期的房租暫漲到1000塊,採暖期一結束我就搬。 那天,站在明媚的陽台給家裡打電話,我哭了。工作四年,我積攢下的錢只夠買房的手續費。而房東提出漲租到1200塊的這個標準,已經和石家莊大多數「房奴」每月的還貸額相差無幾。在羅列出買和租的一二三四五之後,我們全家痛下決心,砸鍋賣鐵準備買房。 經濟基礎決定可買的建築。買期房的話,必有一個階段是貸款、房租一起背,那叫一個捉襟見肘——孔乙己的茴香豆為什麼要排出幾枚大錢來買,終於明白了。同事家買的期房,還在嘈雜的建設聲中層層碼高,在充滿期待的同時,她已換到了第三個房東。第二個房東剋扣1000多塊錢押金,都驚動了110,終於還是沒拿到,她只有詛咒60多歲的房東生孩子沒屁眼。知識分子發狠,也就這水平了。 另一邊,既擔心地產商挖個坑就捲款潛逃,也擔心他們用肉眼看不出的速度蓋房,坐等地價螺旋式上揚。苦的不是大佬,只是邊租房、邊等房的屁民。銀行戶頭的池子里就那麼一點水,一時間被按揭和房租「雙管齊下」,怎能不見底? 於是我們轉而考慮二手房。太大的買不起,太小的住不開,新的太貴,舊的太破。中介的臉拉得越來越像鞋拔子,但這怎能怪我?在一堆「破布頭兒」里挑來撿去,最終為一套80平米的1996年建造的老宅交了首付。打發了中介、伺候了稅務、諂媚了銀行,在口袋裡還剩下最後300塊的那天,我拿到了扣着抵押戳的房本。眼前的新房裡,只有一張床。 是哪個「磚家」還在高唱,年輕人就該租房住?請磚家出來走兩步,先住地下室,後住小蛋屋,膠囊房完了,大通鋪伺候。碾碎人鬥志的不是偶爾的刺痛,而是日復一日的瑣碎。繳了槍,散了神,兩目渙散,靈魂瓦解,在流動和消磨中,我們不再有年輕人的抱負,一切努力只為了兩平米的安睡。 白雲是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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