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8/2013

假如能力和經歷可以換學分

紐約時報教育觀察南橋-美國教育哲學家羅伯特·哈欽斯(Robert Maynard Hutchins)曾稱,人應該一出生時就發一份大學畢業證書,好讓他以後就可以專心去接受教育。確實,我們的正式教育有不少時間是為文憑在忙。忙着求學位,而非求「學」。想來慚愧,這麼思考的話,我想我大學有效的學習時間恐怕只有一半,研究生的學習更是可以大幅度壓縮——我花了好多時間打牌,甚至後來寫出來了《牌客列傳》。其中我寫道:「1994年到1997年,我的主要經歷是打牌,業餘時間學了一點習,拿了個學位。」畢業將近20年後,我把此文發給當年的導師,以示投案自首。我的導師也開明,說你們打牌打了這麼多時間,學習還沒給耽誤,不錯。但是換個角度,我也在想:為什麼當時不能讓人一年半畢業呢?比如英美的碩士研究生往往就是這樣。國內拖三年,說到底也有不盡合理的部分。 大部分高校現有的「學制」,使得學習過程必須在特定時間完成。無形當中,使得一個按部就班讀完的人,從碩士博士畢業,自然就已經是大齡青年。如果不珍惜青春年華利用在校時間順便去談情說愛的話,還可能錯過談婚論嫁的最佳年齡。出類拔萃一路跳級超前畢業的人不是沒有,但是是例外而非常規。 最近我留意到,美國開始出現一個傾向,就是開始按照能力而非學分來重新規劃學習。 2013年9月初,德克薩斯高等教育協調委員會和德州全民大學教育基金會與著名教育機構培生(Pearson)公司合作,開始在德州農工大學(Texas A&M University)和南德克薩斯學院(South Texas College)開設組織領導專業。該專業將基於能力(competency),而非學生實際在校學習時間來確定畢業時間。項目將從2014年春天起招生,首批學生為250人。培生公司設置的是網絡課程,便於不同學生根據自己的學力和時間來部署學習。快的學生,一門課幾天幾星期可完成。只要他們掌握了需要學習的內容,就沒有必要在班上繼續耗時間,等着和其他人一起畢業。慢的學生,或是因為其他事情耽擱的學生,一門課拖上半年一年也可。這種做法,能使得學得快的學生不再受制於機械的學期限制,能提前完成學習,拿到學位。該項目背後的支持者包括美國高教信息聯會(Educause)、比爾·蓋茨夫婦基金會等幕後「推手」。培生公司、德州政府、美國高教信息聯會和比爾·蓋茨夫婦基金會這些玩家碰到一起,是可以撞出一些波瀾的。 果然,它們的合作迅速引起了各界關注。幾天後,我就收到了一封郵件,邀請高等教育界的人參加一個網絡研討班,了解這種基於能力的學習。該研討班的主持者來自北亞利桑那大學(North Arizona University)。該大學有三個專業採用了「基於能力的學習」(competency-based learning)方法,以6個月征訂(完成之後可以續延)方式讓學生按照自己的時間和學力安排完成學習。課程為跨學科性質,學生在學習安排上擁有很大的自由和自主權。而且學生已經會的內容,只要通過了測試,就可以跳過不學,這樣大量節省了學習的時間和費用。 基於能力的學習在企業界早就司空見慣。企業里的培訓通常都是基於特定的能力,只要大家學會了即可,所以學習過程往往經濟高效。基於能力的學習這個概念和做法,我十幾年前在上海從事管理培訓的時候就常有接觸。但是象牙塔內,要想從學時學分的多年傳統,轉向基於能力的靈活學制,面臨的挑戰還是很多的。學校內部教學、管理、後勤各方面,一下子都不能適應這種深層的改變。教育者對於專業能力本身的識別、排序、教學、測評,也都需要一系列的新思維。教育者自己需要去重新培訓。再者,在管理上也需要作各種調整。今天如果同時有100個學生入學,四年後大家一起畢業自然最便於管理。如果在四年內,大家分不同時間畢業,今天走幾個,明天走幾個,學校能否跟上? 比學校能否跟上更為關鍵的問題,是怎樣對學生最合理?學校的學分和學制,說到底都是人為的傳統。雖然在過去的某個階段發揮過積極的作用,但是在信息技術發達的年代,學生接觸學習的渠道極為多元,過去的一些傳統已經不適用。關於學制的改革遲早是要來的,只不過是怎麼改、何時改的問題。 近日,美國媒體又報道了威斯康辛大學的一項新的嘗試,部分學科的學生,可以用「靈活學制」(Flex option)的方式,完成學習。這種靈活學制下,學生甚至不需要學習,把自己的工作經驗以某種方式展示出來,或是經過特定考核。這種展示、測評只要達標,不學習也可拿到學分。美國公共廣播電台的報道中,以一個護理專業的學生為例,講述了這種靈活學制下經驗換學分的做法。這個做法,一旦有人首創的時候,我想很多讀者都會想:對啊,這麼簡單的做法,為什麼我們沒有想到?因為在護理等諸多專業,拿執業資格的時候,本來就是根據「能力模型」來測試的。如果一個在職護士已經掌握了特定的能力,為什麼要重新去學,浪費寶貴時間?在這個信息超負荷的時代,讓人在腦力上重複勞動也是犯罪。學生本可以把精力用來將某項技能推向縱深,或是開拓新的技能領域。 但是這種基於能力模型的學習,也不能說是多有革命性,甚至可以說它一直在學制相對靈活的美國教育界發生。在多個學校,「會了就不用再學」這種思維基本上是常識。在這種思維之下,高中學生可以選修大學課程(AP courses),到了大學就不用再學。大學學生可以在通過大學水平測試項目(College Level Examination Program,簡稱CLEP)的測試之後,選擇免修某些大學課程。而在中國內地,這幾年來大學也都開始陸續進行這方面的探索,比如今年初,西南大學宣布學生閱讀10本校方推薦的名著並通過考試,就可以得到2個學分;西南交大學生則可以把競賽獎項、發表論文等來兌換學分。不過也有些大學的嘗試讓人啼笑皆非,比如北師大珠海分校學生可以用無償獻血來換2個學分,武漢科技大學中南分校則曾在2006年時,要求學生暑期去景點賣門票來換取學分。 大部分情況下,這些自由都是局部的學制自由。整個學位項目,通常還是按照工廠流水線的方式在走。中國習慣說一「屆」學生,美國也按照年份來稱呼特定時間入學的學生。但到了研究生階段,學制更靈活一些。讀研的學生,我們通常不說「某屆」(class of…)這樣的說法,聽到更多的說法是「群」(cohort)這個概念。這種學習的「群」,進來或許是一群,但是畢業的時間通常都不一樣,在某種意義上倒有些像我們的微信群、QQ群,形式比較鬆散,來去也更為自由。 在大學本科階段,威斯康星大學和德州農工大學這樣的嘗試,也有大環境上的原因。現今美國高校學費居高不下,包括奧巴馬政府在內的各界人士,都在思考有什麼創意的辦法解決這一問題,讓大部分人都能接受大學教育。學制的靈活,無疑是一有效方法。這方面的嘗試和創新早已開始,也開始得到了美國官方教育機構的認可,早在2013年3月,美國教育部就曾發函,稱根據能力測評而非文憑來頒發學歷的高等教育機構,也同樣可以獲得聯邦政府的學生貸款——聯邦政府的學生貸款許可,通常也是美國教育認可與否的一個風向標。 能力和經歷這些要素換算為學分,給現有高等教育帶來的衝擊是深刻的,它也給高等教育的從業者提出了一連串挑戰,讓其換新的思維去適應這種來去匆匆,各取所需的學生。它也衝擊了我們對於傳統高等教育的衡量標準。學生經過四年學習大多數情況下就可以換得本科學位,其間是一直在學習,持續進步,還是在得過且過混日子混文憑?僱主多半並不關心這些,他們往往更關心畢業生的能力,這也正是學校和就業出現脫節的地方。 假如我們對學術嚴謹的界定,增添「能力」、「掌握」這些內容,打破傳統學制的藩籬,又會出現什麼結果呢?如果你和張三同桌一學期之後他就提前畢業走了?你們還會是過去那樣的學友嗎?這種種變化,不由讓人浮想聯翩。傳統的大學有時候就好像因為我們各自的無知被判刑,刑期一律為四年,刑滿了才能釋放。在新的思維之下,一些學得好學得快的人可以提前獲釋,或者因為個人原因被假釋出去,以別的方式完成刑期。 這種新的學習方式,會不會增加新的「注水」的可能?會不會產生一些鑽空子的野雞大學?會不會也有一些新型高校湧現出來,迎接傳統高校因船大難掉頭而失之交臂的機遇?或者不如說這種「野雞大學」中能飛出一些金鳳凰?會不會得到用人單位的認可?有許多疑問還有待解。 南橋,曾做過多年文學翻譯,現在美國高校從事課程設計工作,關注教育的理念和方法在跨文化語境下的轉換和借鑒,著有教育文集《知識不是力量》、《及格主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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