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文學巴黎的SOP

王聰威- 我大約十年前就認識新銳小說家夏夏津，在一個知名作家的演講場合，那時候她剛考上大學，一心一意想要成為作家，像海綿一樣吸收有關文學的一切，我們一直保持斷斷續續的聯絡，偶爾通通電話。大四那年，她陷入像坑爛泥似的多角戀愛，痛苦萬分地跑到巴黎去旅行，甚至錯過了期末考試，鎮日在巷弄之間穿梭漫步，她寫給我的電郵裡說：「今天去了蒙帕那斯墓園，去看沙特和西蒙．波娃的合葬墓。無論西蒙．波娃曾經愛過多少人，多麼女性主義，最後還是回到沙特身邊了，不是嗎……我只有長時間沒目的地走路，不讓自己片刻停下來，才能使我的心臟記得跳動……我一直想起邱妙津，一直想起死的事情。」收到這樣的信，我能怎麼辦呢？只能回信給她說：「巴黎是個糟糕的城市啊，妳去那邊幹嘛！巴黎人那麼冷漠，到處是流浪漢尿尿的臭味，地鐵又髒又破，路上狗大便又多，妳幹嘛在那邊胡思亂想的，為什麼不趕快回來呢？我沒去過巴黎，也不想去喔！」 夏津回來之後先搞定畢業的事情，去研究所報到，把那些絕望的戀情全部結束掉，並且訂立了一套新的戀愛SOP：最近這幾年，她若覺得自己喜歡上一個男人，就會先問他喜不喜歡莒哈絲？讀不讀波特萊爾、海明威、亨利．米勒？她有一長串的「男友書單」都跟巴黎有關，願意耐心讀完這書單，才算通過這一關。接著她便會要求男人跟她一起去巴黎旅行，儘管她已經去過好多次了，她還是會說：「因為這是一生一定要去一次的城市，而且三十歲前一定要去。」到了巴黎，某天下午一定會從莎士比亞書店開始漫步，這是個狡猾的試驗，倘若那男人警覺性夠高的話，應該會很快地發現，她領著他走的路線，無論搭車或是乘船，恰好是電影《愛在日落巴黎時》裡傑西與席琳一路說話散步的路線。男人越快發現，夏津便會越愛他，不幸的是，據說只有少數人能通過這一關。那麼僥倖通過的男人就會來到最後一個關卡：巴黎鐵塔，如同夏津也喜歡的香港女散文家陳寧在《風格練習》一書的感想，巴黎鐵塔注定要決定情人是否能長相廝守。登上巴黎鐵塔之後，夏津會問：「你覺得在巴黎鐵塔上最好的事情是什麼？」男人有各式各樣的說法，當然夏津想聽的絕不會是：「可以俯瞰整座巴黎。」這種鳥不生蛋的無聊答案，她心裡是這麼想的，只要對方能立刻說出跟法國文豪莫泊桑相似的話：「在巴黎鐵塔上是唯一看不見巴黎鐵塔的地方」她就會永遠跟他在一起，否則便立刻分手。 「有任何男人通過這三關嗎？」最近一次講電話時我問她。 「有非常接近的，但我快三十歲了，快來不及了。」她說。 「唉呀，那腳手要快一點了！哈哈哈。」我說，「不然一生要去一次的巴黎放寬到四十歲就好了。」 「對喔，哈哈哈。」夏津說，「好，立刻到臉書徵男友好了！」 啊！在電話這端的我忽然覺得有點難過，雖然沒機會了，但是這麼久以來，夏津從來沒問過我喜不喜歡莒哈絲？讀不讀波特萊爾、海明威、亨利．米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