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檢查為哪樁

趙雅芬
花錢檢查健康買的是愀心還是放心？我沒答案。只知道只要沒死於非命，我有生之年就得跟它纏鬥下去。

不論那燈光是多麼的柔和，沙發是如此的舒適，接待小姐是個個笑容可掬。

一踏進去，我立刻感覺自己是蒼白的，打從腳底冷到手掌心。

健康檢查，那是得認命的事情。誰都知道身體毛病有時是機運問題，狀似頭好壯壯，隨時有可能冒出個措手不及的惡疾;看似體弱多病，經過儀器精準算計，卻又安全無虞。

自願把身體送去驗收，像是一種算命，一場賭局。

年輕的時候是拚了命也不想把身體送給別人過濾。何必平白無故嚇自己？會有什麼了不起的隱疾？倒楣的萬一寧願是獻給意外，也不想敗給自己的多慮。

到了這個年紀，身邊的人一個個的離去，獨身立命，才驚覺身體終究是自己種的因得的果，壞了爛了想賴給誰？每個人都有一堆症候群。
一生心繫愛情，友情，親情，可沒有任何一種關係比跟自己的身體相處更誠實親密。

健康檢查套餐有很多款，費用和項目令人眼花撩亂，看著那一個個醫學品項，開始揣測著五臟六腑的機能。血壓可能有點低，血脂肪應該沒問題。心肺是不是有點弱？骨質密度好像還行。乳房還能承受再一次被冰冷機器擠扁的痛楚嗎？防癌篩選到底要做到多麼的精密？心虛，猶豫，僥倖，豁出去？層層衝擊。

是不能跳過重頭戲，殘破薄弱的腸胃。以前新聞工作潛在的基因交雜著神經病與精神病，趕趕趕又急急急，該吃的時間沒食慾，想吃的時候太猴急，被糟蹋壓垮的消化系統，逐漸窒礙難行。於是，好幾年吃不了，喝不下，一身子空虛，一肚子漲氣，一次次掛診救急，終於在腸躁症和胃潰瘍同時併發之際，全盤潰堤。

第一次健康檢查照胃腸鏡，完全沒警訊。張開大口，眼見醫生彷彿拿著一根鋼管穿過喉嚨，怵目驚心，深呼吸深呼吸，勉強壓住噁心。腸鏡的技術，毫無人道主義，一根管子捅了進去，子宮和卵巢好像也滅頂，在日光燈下面對護士，我看著你，你看著我，哪管得了放氣還是憋氣，只想趕快把褲子穿上去，尷尬至極。

那次在檢驗中心昏了過去，其實身子沒那麼遜，只覺得怎麼被這檢查去了半條命。往後做腸胃檢查，寧可前兩晚就定時服用瀉藥瀉劑，寧願多花錢自費麻醉迅速昏迷，也不要腦子清醒的眼睜睜望著任何任何管子僵硬的入侵身體，不管是哪裡。

腸胃有沒有大問題，當下醫生通常會有個初步判定。「你腸子很像北宜公路，九彎十八拐呢。」幾年前那健檢中心的院長親自來跟我說明，我就知道那報社的工作是沒法再繼續了。

前兩天收到這回的健檢報告。抱著牛皮紙袋，遲疑了三秒，鼓足了勇氣才拆封。

「定期健康檢查是維護身心健康的第一步！」那報告上第一頁的文字，像提醒像關心像教條。

維護身心健康，逐年步步為營，膽顫心驚。花錢檢查健康買的是愀心還是放心？我沒答案。只知道只要沒死於非命，我有生之年就得跟它纏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