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30日,我在《中國時報》上發表〈研究的正直風範,來辯吧〉,公開向曾志朗院士叫陣,請他針對學術界對其研究結果的質疑,挺身出來為自己辯護。不料曾院士竟表示,公開回應會「降低自己的格調」,而不斷躲閃。
曾院士的這種態度,不禁讓人懷疑:他不斷鼓吹「研究的正直風範」(research integrity)到底是指什麼?古典社會學大師韋伯在他的一篇名為〈學術作為一種志業〉中,曾經提出一個類似的概念:「知識的誠篤」(intellectual integrity)。他認為,一個學者唯有在體悟到生命有限的可能性,而又決定對這種可能性負責,他才會嚴肅地承擔自己的過去,勇敢地面對自己的未來,並在當前的研究工作上,決定「何者為其上帝,何者為其魔鬼」。久而久之,他累積下來的研究成果,必然能夠彰顯出他的「問題意識」,並呈現出「一致性」和「內在可理解性」,而突顯出他作為「學術實踐主體」的獨特風格。
Integrity是個多義詞,曾院士刻意強調其「正直」面,而閃避學術界所強調的「誠篤」,倒很能反映出曾院士本人的「格調」。在各種分配學術資源的會議上,他經常端出一副「正直」的模樣,宣稱唯有用「核磁共振儀」,才能作出最先進的「腦神經認知語言科學」研究,然後再擺出「老頑童」的姿態,批評其他的心理學研究「不夠科學」,「本土心理學是偽科學」,「臨床心理學也是偽科學」。他當官期間,藉由這樣的兩面手法,促成多所頂尖大學購買貴重的「核磁共振儀」,然後在幾個大學吸收「樁腳」教授,負責訓練研究生,套用西方流行的研究典範,大量發表「輕、薄、短、小」的研究論文。
當然,「肥水不落外人田」,這樣搞出來的研究論文,必須依照資源共享的原則,「利益均沾」。以除了執行計畫的研究生及其指導教授,曾院士和其夫人一定要共同掛名。結果在過去10年之間,曾夫人洪蘭女士至少發表54篇以上的SCI期刊論文。每篇論文作者多則十餘人,少則4、5人,內容五花八門,涉及「腦神經認知語言科學」的各個層面,但沒有一篇由她擔任第一作者。
對於曾氏夫婦而言,只要他們的「樁腳」團隊能夠善用fMRI,保持「量產」,滿足國科會評鑑計算「期刊衝擊指數」的「形式指標」,他們的一切作為就有了正當性;根本不必談什麼學術人格的「一致性」、或研究論文的「內在可理解性」。
曾院士出任行政院政務委員,督導國科會業務期間,儘管曾夫人沒有出版過任何有關「原住民科學教育」的論文,「正直」的曾夫人仍然「當仁不讓」,出任「原住民科學教育計畫」總計畫召集人,旗下有20、30個子計畫,每年耗用3000萬總經費。4年過去,她在這方面的論文出版記錄仍然掛零,可是國科會依舊每年核給她320萬元經費,而且一給就是4年。
曾院士指導過的一位學生,針對曾氏夫婦1979年發表在《自然》上的一篇論文,做了10個以上的實驗,都無法得到同樣結果。她因此在國內外學術期刊上發表論文,質疑老師的研究結果到底是「神話」,還是「實話」?從此之後,這篇論文在心理學界便不斷引起爭議。然而,由於國科會和教育部審查只重形式指標,不管其實質內容;爭議性愈大,論文的「引用率」愈高,這對夫婦也愈是春風得意。
最近有幾位心理學界同仁,在《中華心理學刊》上發表了一篇長達數十頁的論文,回顧多年來一系列的認知心理學實驗,檢討30幾年來的這項學術爭議,我因此在媒體上公開要求曾院士回應。曾院士對記者表示,他教過的那名清大教授無法驗證他34年前發表的實驗,因為「核磁共振造影技術問世後,透過先進儀器已證實我的理論正確。」
用韋伯的話來說,現在曾院士心中唯一的「上帝」是「核磁共振儀」。在他的「上帝」 出現之後,學術社群所用的其他方法都變成了「魔鬼」,都不能向他的「上帝」挑戰,「正直」的曾院士也獲得了「救贖」。問題是:曾志朗取得「院士」資格前所作的研究,都沒有用到這套「先進儀器」。如果他為了獲得「救贖」,不惜以「今日之我,否定昨日之我」,是不是連他的「院士」資格也應當一併否定掉?(作者為台灣大學心理學系教授)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