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歐最有影響力的家庭主婦

斯德哥爾摩今年最好看的展覽：卡爾拉森的水彩肖像畫展「朋友與敵人」，話題卻環繞妻子卡琳。成功男人背後有偉大女人的古老定律，卡琳與丈夫在畫史同享新藝術推手之名，她的編織、燈飾、傢具、服裝、花藝，啓發瑞典傢具業陽光抒情美學的靈感，透過拉森的畫作，影響產業傳播世界，堪稱北歐最有影響力的家庭主婦。 瑞典國立美術館為拉森 (Carl Larrsson1853-1919)策展甚受矚目，我看其因有三。一，這是拉森替美術館做大壁畫《冬至的犧牲》歷史公案的延續。壁畫考據古代瑞典國王裸身祭獻傳說，激怒當時的國王，輿論也否定他。展出數年，轉到南方一美術館藏四十年以後，拉森後人賣給畫商，畫商欲售歷史博物館，館方籌不足錢，到倫敦蘇富比以一千萬克朗拍給日本人，此後日本人借展國立美術館，1992年各方集資一千四百六十萬克朗購回，終於掛回原處。此案道盡拉森的含恨委屈。二，拉森所畫同代畫家跟文人，友誼恩怨，歷歷可證。三，以上兩點相加更顯卡琳為人才情可親可愛，符合為女性藝術家重塑歷史定位的潮流。 瑞典傢具業不若丹麥有大的集體創造力，IKEA宜家為世人熟知，瑞典強項在傳播家庭裝飾的形象，風行世界。初次接觸北歐傢具目錄入迷的讀者只要翻閱拉森的家庭繪畫一比較，恍然大悟原來祖師爺爺奶奶在此。上上世紀末，卡爾跟卡琳從法國歸來，以卡琳娘家達蘭那省Sundborn家庭畫室當舞台，發展有機的曲線、花紋的圖形與該省木雕彩繪合一，「新藝術」就此在瑞典內陸的莊園扎根。幾年前我剛來瑞典生活，走訪拉森故居，卡琳的編織機旁窗台外頭小河流淌、白樺樹幹直立、室內古典瓷壁爐光澤如拉森的畫無一不真，窗明几淨，花木扶疏，彷彿能聽見兒童嘻笑，只差一隻愛咬鄰人公雞的黃狗不在門前守望。 拉森的藝術內涵比不上好友油畫巨匠卓恩（Anders Zorn）、里利佛斯( Bruno Liljefors）。他出身首都老城貧寒家庭，能成為畫家已然完成階級旅行，卡琳家世比丈夫好，她在法國上過藝術學院。瑞典老諺語：「女人只管在爐邊生孩子。」傳統觀念使卡琳放棄了繪畫的專業，生養七名子女。拉森的水彩畫價錢不高，有時要靠富裕的卓恩夫婦幫忙才能度過經濟上的難關。 拉森的書房藏有日本木刻畫、浮世繪，卡琳精於園藝牡丹、杜鵑頗有中國風情。她的衣衫花帽有法國風格，她設計一張黃皮沙發搖椅，款式太新穎，製作的匠人怕村人看見，夜裡才敢搬進屋。她做的餐桌紅花燈，忍冬花圖案椅墊冬夜裏看著溫暖。她編織的窗花門簾桌布圖案流蘇種種，閨秀匠心獨具，時人無法複製，拉森將之入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新藝術」最早的名字也只說是「現代化」，他們的居家就是一個老文化兼融現代的載體，比法國莫內故居微小而豐饒。進了內廳、廚房、上樓進孩童與卡琳的臥室，拉森自己的床落在走道。家庭有如舞台，陳設細節戲劇性十足的放大，家人孩童乃至常來走動的鄉親，容貌生動形象活潑，一幕落下，隨而升起另一幕，每幕戲是一畫片，畫片連綴起來，你看見瑞典家庭一種核心力量的幸福感。 擅長揭發人性假面的文豪史特林堡批評拉森夫婦的幸福「很虛假」，絲毫不顧拉森替他畫插畫，使他小說出版增色不少的情面，（史特林堡也是好畫家，畫作稀少而珍貴畫價很高），氣得拉森懷裡藏小刀想去尋仇。種種文藝恩怨，在拉森明亮通透的繪畫底下，層層翻撿出來，只覺得卡琳的抗壓力高強，美人兒歷經生活洗練，中夏節家人圍坐白樺樹下早餐，聖誕夜紅光閃閃，晚宴餐桌老少環繞美食當前，她微側著臉兒凝神沈思，這人兒是拉森苦海人生的一尊聖母，他的救贖，畫評人猜謎一般不時想像卡琳胸懷裏的滋味。 深入瑞典生活才知有多麼重視家庭情趣，一場家宴桌巾燭光美食飾物家人穿扮，無不細緻講究，節日家庭佈置就是日後家人集體記憶的昇華，1997年北歐博物館從常民生活史的角度為拉森策展，卡琳以主婦小我無私奉獻，成為家飾產業靈感的一口泉井。今年展出她自畫塗鴉，孩子們裝扮聖露西亞日的漫畫，更顯得祖師奶奶的幽默。歷史照片顯示，晚年的卡琳眼窩稍陷，美麗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