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認識的良心菜

劉克襄

什麼是良心食物，我的經驗如下。

約莫六年前，從山友口中得知，有一非石階的泥土山徑，可上抵七星山接近頂峰位置。有天，我和友人欣然前往，卻因不知確切方位，提早在陽明書屋下車。繼續邁步，再沿著公路旁的隱密步道向前。

兩三百公尺後，赫見林子搭有簡單小寮一間。寮裡設有一攤位，擺著十數把蔬菜，旁邊有簡易三夾板寫著，「良心菜」。還有幾句潦草字句：「每把二十元，三把五十元」。旁邊則擺一只小鐵罐，購買者若欲帶走攤上的蔬果，請自個掏錢，放入罐中。

這兒離竹子湖甚近，屬於觀光熱門區域，商業氣息繚繞。人跟人之間的關係，不易跟其他郊野一樣淳樸。眼前卻有一小攤，擺設於步道中途，繼續以原始的，信任陌生人的方法交易，我們甚感驚訝。

生鮮嫩綠值得帶回

初時，很懷疑會不會是生產過剩、長相不好，且過期的腐爛之菜，但仔細看，都是剛剛摘下的模樣。
我們很興奮，卻也很猶豫地買了兩把。何以如此，原來那菜雖生鮮嫩綠，且帶著蟲咬之痕，值得帶回家炒食；但我們還要去攀登主峰，豈有背菜登山之理。怎奈又怕，下山時蔬菜已賣完。後來便心生一計，各買了一把，找棵隱密的樹高掛其上。等下山時，再回來領取。
有此經驗，自是念念不忘。只是日後，我便未在其他山區見到類似的良心菜。

直到有回，跟一家出版社企劃聊天，意外得知其阿姨從北新庄嫁到竹子湖盧姓家族，在那兒長年從事農耕和園藝植物。我不免好奇探問那菜攤之事，說不定她認得。說來真巧，我曾買菜的這一小攤，就是她阿姨所擺設！

大喜過望，當下繼續探問，因而得知其阿姨住在小攤對面不遠的農舍。根據她的印象，其阿姨平時除了園藝栽作，有時仍在自家後的菜畦種些小菜，自耕自食。多餘的便擺到攤上分享，任遊客挑取。她則忙著下山，到內湖的花市販售園藝植物，無暇看顧。

小攤瓶罐的錢有人偷嗎？我很好奇，據說有好幾回，真的被偷。如果是你，會不會對人性失望，乾脆帶到山下販售呢？

相信他人廣結善緣

但她阿姨還是繼續擺，彷彿在做功德一樣，廣結生命的善緣，繼續以相信他人的生活信念過活。按她的豁達看法，說不定真有一天，那些取菜忘記帶錢的人又會回來，把錢放回鐵罐裡。

小人物有此做功德的考量，當然教人感懷，因而時隔多年，我才會念念不忘啊！現今一些製造食品企業的人，在市場激烈競爭下，考量產銷獲利時，恐怕都喪失這一信念了。

自然觀察家、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