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2/2016

31歲無業小姐

神小風

我辭職了。在送別餐宴上告訴所有人:「我想寫小說。」

大家很團結,發出了好長「喔──」的聲音。然後,就沒有了。同事一場,大家拍拍手,切最大塊的披薩給我吃,還合寫了一張好溫馨的卡片,祝福妳喔。儼然是畢業典禮的規格了。但我什麼也沒做,回到住處,躺在床上整整睡了一整天。無夢也無動靜。醒來,推開房門。昨日的報紙沒動過,時鐘滴答響。所有人都不在,我已經在所有人的時間外面了。我在客廳遊蕩,吃了一顆蘋果,又躲回棉被裡,卻怎麼樣也睡不著了。聽見隔壁高中的下課鐘聲,噹噹噹、噹噹噹。

我是自由的了。

這個念頭才剛進到腦海裡的同時,忽然就,手足無措的哭了起來。

三十歲之前無業,似乎還在可容忍的範圍內;三十歲之後,大概就是沒救了,自此人生再無轉圜餘地,簡直跟結婚生小孩一樣恐怖。雖然無業不代表失業,沒結婚也不一定沒伴,但放棄社會上的位置,彷彿也失去了做人的資格。我媽一聽說我辭職,立刻騎小五十殺過來,兩個人坐在客廳裡不說一句話。我有些愧疚,知道我有工作後她比誰都開心;又有些不甘,畢竟薪水全變成紅包轉手給了她,像是貢品,就別再管我了吧。她則說我有預謀,早知道她就不收了,「不是錢的問題。」「不然妳到底是什麼問題?」兩個人不說話了。媽起身,很順手的替我掃地,問我不上班每天在家裡幹嘛?我說啥都沒幹。起床,做飯,寫東西看日劇,睡覺,偶爾借漫畫。我媽大概被我的廢震驚了,起身回家。離開前還是忍不住問:就不能好好再找份普通工作嗎?「小說什麼的……有空再寫嘛。」我沒回話。「這樣誰要娶妳?」

是啊。文學、音樂、繪畫、舞蹈……好吧所有的,Anything,所有以「創作」這事為心內第一志願的人,大抵都作過這樣的幻夢:找一個普通穩定的工作,最好腦袋不需太過用力。最重要的條件是,準時下班走人。上班八小時工作擁有你,下班八小時換你擁有自己。兩種人生,要像最棒的室友那樣,互不干涉。這很難嗎?想想其實也還好,一個想認真養小孩的年輕媽媽,需要的也是這些吧。

我當然也作過這種夢,然後很快發現這真的是在作夢。你怎麼能把生活如切草莓蛋糕般平均分配,而不哪邊多沾上一點奶油?但事實上,弄得滿手滿臉倒也算了,這樣切來分去,搞了半天,可能我根本就不喜歡草莓蛋糕啊。

於是,就算了。整個丟掉吧。這跟寫不寫小說無關,跟我自己有關。媽離開後,我坐在客廳看電視,看陳柏霖含一口給大女孩的糖果;看桂綸鎂手握city cafe眺望天空。好喜歡啊。從藍色大門裡走出來的他或她,是我們都夢想成為的大人。然而離開辦公室的此刻,我已經不需要下樓買一杯咖啡提神了,不用再讓抽屜堆滿無用零食。我不是他們的目標族群了。我們互看,彷彿面對另一個世界。

彷彿另一種……自己從未想像過的人生。不趕著去哪裡,不急著符合誰的期待,整個人奢侈的漂浮在某種果凍裡。說實話,真的很廢啊。然而三十一歲的我,鎮日惶惶不安的我,終於在鐘聲響起時翻過校門,看能衝多遠就衝多遠吧。噹噹噹。至少今天,我是自由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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