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0/2013
我能同時愛兩個國家嗎?
英國《金融時報》中文網撰稿人 何越
英國華文媒體《華聞周刊》林入女士邀我為中秋特刊撰文,主題是‘月在他鄉明’。我愣了愣。
過去幾十年裡,“月是故鄉明”在我腦里時時銘刻,從未更改。移居英國近十年,突然見到“月在他鄉明”這個陳述,心裡竟然有了負罪感。可這明明是海外華人心中的大實話。我們移居他鄉,是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質量,或為求學而來,或為愛而來,或為孩子的教育而來,或為更好的空氣和環境而來,或為更好的制度而來。在這里成了家,生了孩子,住得久了,不知不覺中,英國成了第二故鄉。說“月在他鄉明”,情理之中。
可雖是一句大實話,把它說出口,似乎卻有愧疚之心。如果“月在他鄉明”,那故鄉的月還明嗎?如果故鄉的月仍然明亮,把他鄉明月置於首位,是否有忘恩負義的味道?會不會被指責為不愛國?
我的英國先生常常說我過分地愛國。我自己也承認,我定居英國後更愛國。在英國生活的這近十年裡,遇到中英有爭議的事宜,無論是非如何,我必與英國先生較勁,為中國辯護,一種深厚的愛國之情,似乎不由自主地促使我必須捍衛中國,捍衛在英國作為少數族群的中國人的聲譽。我的英國先生非常不解,認為我愛國主義情節過重,青紅皂白不分。“我在英國是少數族群,我的標簽是‘中國人’,如果連我自己都不捍衛中國的話,誰還會來尊重我?”先生不能接受這個說法:“種族歧視是違法的,你在英國這麽久,受過歧視嗎?而且你們中國現在經濟這麽強大,是英國奢侈品購買力的主力軍,倫敦中心貴區房子的大買家,誰敢小視中國人?”還有一件事,我先生也不明白:2007年我們在北京參觀圓明園,英軍作為侵略者的歷史反復被提及。他當時問:“這些都是我們老祖宗做的事,和我們無關,為什麽要這麽強調?”我告訴他圓明園是愛國主義教育基地,他聽不明白。他只上過公民教育課,中國特色的愛國主義教育課他聞所未聞。
一篇文章似乎讓我給先生的問題找到了答案,這是一篇來自FT中文網名為《愛國主義教育影響中國對外政策》的文章,裡面談到“愛國主義教育運動把敘述的重點轉向中國與外國侵略者之間的鬥爭,中國的角色由一個光榮的勝利者變成了一個孱弱的受迫害者……世界對中國的看法與中國人(上至最高層領導人、下至普通百姓)對中國的看法迥然不同。對世界其他地方而言,中國就像一個令人望而生畏的龐然大物,一心想欺侮那些小一點的國家。而在許多中國人心目中,中國仍然是一個貧窮、孱弱、屈辱的國家。一個老被找麻煩的國家怎麽可能欺負別國呢?”當然這篇文章多有偏頗,因為愛國主義教育的功能遠不僅於此。但是,每一位受過愛國教育的中國人,無人不曉血國恥,揚國威,愛我中華,及築我長城等等這些標語,愛國必須是專一的。即便如此,人在英國的我,禁不住想發問:時過境遷,中國國力日漸強大,早已不是東亞病夫。進入二十一世紀,愛國之心,可以分享了嗎?我生在中國,長在中國,現在定居英國,我可以同時愛兩個國家嗎?現有的愛國主義教育下的定義告訴我:我不能。因為愛國,即指愛中華人民共和國,是排他式的愛國方式。可是看看英國人,他們沒有這個擔心。因為如果英國人移民海外,政府允許英國人取得第二國籍,甚至第三國籍。只要生為英國人,無論走到天涯海角,英國大門永遠敞開。人民與國家的關系是自由的,沒有心靈捆綁。
我想說“月在他鄉明”,可我有負罪感;我想說“月是故鄉明”,卻又覺得似乎還語不達意。如同國籍取捨問題,我如果選擇了英國籍,我會有負罪感,因為我必須放棄中國籍。可是,如果不取得英國籍,生活上的麻煩著實過多。愛國主義的內涵,新形勢下,能否擴大?可否不再是單選題?那時候,我可以如釋重負,放開聲喉大叫:月是故鄉明,他鄉月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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