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水福
大學念的是日文系,讀過芥川的〈羅生門〉〈竹藪中〉〈地獄變〉〈杜子春〉等文章。感覺這個人雖然用詞簡潔,可是有的文章意思老是在打轉,才肯定的事,馬上又否定;以為他否定了,卻又轉開了,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如果硬是想打破沙鍋問到底,肯定睡不好,睡不著。還好那時年輕,既沒有研究的精神,也不想把時間耗在那裡。心想日本好文章多的是,何必執著一人?
而〈地獄變〉中的良秀為了追求真與美竟然燒死自己的女兒,覺得好殘忍呀!大學時代芥川對我而言,只是眾多作家之一,並無特別意義。
1980年負笈東瀛,留學東北大學那段時間是我人生最美好,最幸福的時光。不必修自己不喜歡的課,也不用想太多事,反正念書就對了。自己準備兩個便當到學校,午餐加晚餐,有一段很長的時間幾乎每天都搭最後一班公車下到仙台車站,再轉車回東仙台的留學生會館。從研究室的八樓下來,走出文學院大樓,不是漆黑的暗夜,就是繁星點點的天空,偶爾還會看到明月高掛天空,不禁讓人遙想故鄉,興起懷鄉情懷。
記得有一次有事,下午五點多離開研究室,走出文學院大樓時看到大大的夕陽緩緩下沉,有一種久違的異樣感覺。那印象至今依然鮮明呀!
星期六的現代文學研習課,本來應該到十二時為止。國文學的傳統不到二三點不可能結束。下了課,食堂早就打烊了,文學院附近沒什麼商店,午餐只有靠自動販賣機了。但是人多,往往買不到東西。後來就有同學預購各式各樣的速食麵,放在談話室,需要的人自己拿,自己放錢找錢。
至於同學發表過哪些東西?記得有自然主義的,有頹廢派的,有堀辰雄、夏目漱石、森鷗外、有普羅文學,可說相當多。內容到底懂多少?天曉得!印象中每星期都在趕進度,總希望上課之前能把同學要發表的文章看過一遍。如果是薄薄的一本還好,要是厚厚的二三本,天呀!怎麼看都看不完。
其中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是芥川龍之介。
依規定每人都要發表。那學期芥川是研究對象之一,我想選長的不如選短的,芥川的東西都是短短的,不必花太多時間閱讀。這個決定,後來發現是錯的。因為短文章,可引用的有限,換句話說必須讀許多相關的文章,否則很難有較完整的看法。我選的是〈袈裟與盛遠〉,可說是典型的芥川體文章,袈裟與盛遠兩人彼此相愛嗎?對留學生來說,真是一大挑戰!
更要命的是有日本同學也選了相同題目,而且他在我之前發表。為了準備那一次發表我買了第一套芥川龍之介全集。那段時間滿腦子都是芥川,都是袈裟與盛遠!袈裟與盛遠彼此相愛嗎?兩人的獨白敘說各自的心境,充滿矛盾、不安是芥川以愛情為主題常見的鋪陳手法。
現在回想或許那時已預告了我這輩子與芥川的不解之緣。
後來我仿芥川的獨白方式寫了一篇〈月夜獨白〉發表在報紙副刊。指導過幾位學生撰寫有關芥川的碩博士論文,也幫雜誌撰寫芥川、翻譯芥川,介紹芥川獎的得獎作品,還在讀書會演講芥川的〈羅生門〉、〈竹藪中〉。
有趣的是,最近遠藤龍之介同意,把遠藤周作所有作品在台灣的翻譯、出版權繼續授權給我。雖然遠藤龍之介與芥川沒有直接關係,可是有密切的間接關係,因為他是父親遠藤周作獲芥川獎那年出生的,所以被命名為龍之介。日本成立國際芥川龍之介學會,找我當理事,並獲選為台灣芥川學會理事長。
看來我與芥川龍之介的因緣,似乎還在擴大之中,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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