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金融時報》
羅伯特•科特瑞
本人成年之後的大部分時間,就是用來忙於為周報與日報撰寫文章,近幾年,我則成了報刊雜志上文章的消費大戶。靠寫作為計當然很光榮,但我慢慢覺得以讀文章討生計同樣也很榮耀,況且感覺相對輕松。
我每天都要閱讀,若非考慮睡眠及家庭生活,我會通宵達旦地去讀。我的目標就在於找尋網上所有的耐讀文章,然後每天再在我的個人網站Browser上推薦五、六篇美文。此處姑且不談Browser網站的優點,目的就在於與諸位分享本人這五年多孜孜不倦閱讀的四大心得。
第一項心得:如今的讀者趕上了好時候。網上免費好文章的數量與30年前在平面媒體中所能獲得的數量相比,已是天壤之別。
我並不諱言:網絡並非啥文章都是黃金白玉。說得更清楚些:對於聰明的讀者而言,網上只有1%的文章有價值,我指的就是主流媒體界那些可能只拜讀《經濟學家》(Economist)、《金融時報》、《外交》季刊(Foreign Affairs)以及《大西洋月刊》(the Atlantic)以獲取相應專業知識的讀者。另外4%的網絡內容屬於娛樂垃圾,剩下的95%則一無是處。但即便只有1%的文章取之於及用之於精英階層,其內容仍然包羅萬象、數不勝數、讓人賞心悅目。
每天努力推薦六篇文章時,腦海中總是縈繞著這些標準:我會不厭其煩地給朋友推薦這篇文章嗎?它會給正常讀者提供足夠信息量並帶來愉悅感嗎?一月後或是一年後它還值得拜讀嗎?
我就依這些標準進行甄別篩選,看到讀者非常認同本人免費推薦的文章,心中既覺意外又感得意。比如說,我在為《金融時報》寫這篇文章時,當天最終的推薦結果就包括:
● 音樂家大衛•伯恩(David Byrne)在自己的博客中寫的一篇隨筆就談到了不合作主義,並舉了網絡天才亞倫•斯沃茨(Aaron Swartz)受到起訴威脅後自殺身亡的例子。
●網絡版的《異議雜志》(Dissent)刊登了斯蒂夫•蘭迪•瓦爾德曼(Steven Randy Waldman)學術性很強的一篇書評文章,介紹了金融風險史,並闡述了金融風險與個人自由間的緊張關系。
●《新共和》雜志(New Republic)刊登了喬治華盛頓大學(George Washington University)法學教授傑弗里•羅森(Jeffrey Rosen)的一篇文章,闡述為何奧巴馬政府(Obama administration)制定在海外暗殺美國公民的行動準則違憲。
這些都是出類拔萃的一流文章,值得永久珍藏,每次讀到一篇這樣的文章自己就已大致有數,因為我都是一口氣從頭到尾讀完它們。
同樣,它們的數量屈指可數。因特網的優勢就是能提供數不勝數的文章,你或許會說它們檔次略遜一籌:不管是關乎普通讀者切身利益的科目還是專業讀者的艱深領域,它們都是每天報刊雜志中的上乘文章。我每天能讀到幾十篇行文直白、論據充分、內容豐富的文章。
這些好文章是誰寫的?有些是專業新聞記者為知名雜志或是自己的博客所寫,但是很多文章(對於我們的寫作與閱讀文化絕對是錦上添花之舉)則是其它領域的專業人士所寫,因為他們有閑暇時間、積極性以及機會為無數閱讀擁躉服務。很遺憾,網絡用了 “blogging”這個很糟糕的名字來稱呼它,但如今改此稱謂已然不可能了。
總得說來,不管是否涉及自己的研究領域,這些專業人士都是非常棒的博主。救援工作者、律師、音樂家、醫生、經濟學家、詩人、銀行家、工程師、出版商與計算機科學家也都是些出類拔萃的博主。他們中有些以寫博客為樂事;有些為了在自己的專業領域保持一定知名度;有些則為了提升自身價值,謀取自己作為寫作者及公共代言人的利益;有些寫博客是因為同行也同樣為之。
商人與政客的博客寫得最為糟糕,因為他們不肯說出心裡話,而講實話是能否寫好博客的關鍵;而且他們害怕出錯,正如路透社財經博主菲利克斯•薩爾蒙(Felix Salmon)一再堅持(不時論證)的那樣:“從不犯錯者毫無趣味可言”。
通過拜讀政治學者、人類學家、律師或者IT從業者的博客,可以很好地瞭解其心跡;從某些方面說效果可能更佳,因為他們說的話雖經深思熟慮,仍有蛛絲馬跡可尋。幾十年前,專家就是報刊記者的可靠新聞來源。在沒有最終決策權的文章里,盡管這些專家的觀點往往支離破碎、輕描淡寫,經常掐頭去尾,但總能顯露心跡。
如今我們可以直接拜讀到這些文章,瞭解他們的真實想法與觀點。比方說,我們可以知道律師對新任命的美國最高法院法官的看法;計算機專家如何評價蘋果(Apple)最新的操作系統;經濟學家如何評價政府出台的某項新政策。普通讀者可以很容易從網上瞭解這些專家意見,而就在10年前,只有內部人士與專業人士方能有此便利。
諸位若還未拜讀過,本人在此推薦幾家出色的博客。欲瞭解美國法律評論,我推薦Volokh Conspiracy博客;欲瞭解政治學,我推薦Monkey Cage博客;欲瞭解經濟學,我推薦Marginal Revolution博客;欲瞭解文學,我推薦the Millions博客。不妨把這些博客作為起點:多數博客都會列個本領域其它知名博客的名單,為大家深度探究提供階梯。
身為專業讀者,第二點心得似乎不僅在博客界不言而喻,而且放諸於整個網絡寫作與出版行業也皆準:網絡寫作者無所不能;另一個結論同樣也是放之四海而皆準:出版商(只有個別例外)則一無是處。
經過無數次認真驗證,我能夠自信地得出以下很簡單的真理:無論涉及什麽話題與出版物,一流寫作者總能寫出一流作品;而平庸的寫作者只能寫出平庸作品,糟糕透頂的寫作者,再怎麽努力也都是枉費功夫。
這個簡單論斷放在時代與歷史的大背景中,則更趨加復雜,也更加有趣。在當初“平面媒體”一統天下的時代,讀者的基本消費單位既非文章,也非作家,而是出版物。大家購買出版物,是期望裡面有錦繡文章。所以出版商就是文章質量的保證者。
專業作家覺得出版商在線仍有一定意義,並非對方是質量的保證,而是會出錢買自己寫的東西——或者說,即使對方不出錢購買,至少也會到有相當讀者群的地方出版,這種情況也越來越多。
另一方面,讀者對出版社的依存度也越來越低。本人註意到過去五年的一個明顯趨勢是:單篇文章從最初的出版物中游離出來,然後在因特網上自己闖盪,再在讀者群中手口相傳。
這很大程度上主要源於Facebook 與Twitter等社交媒體的興起。五年前,讀者得登陸出版社網址,才能瀏覽相關的新書情況。如今在Facebook 與Twitter聽過某篇文章,朋友分享該鏈接後,你可以直接瀏覽該網頁,但把該鏈接存到自己在牛博國際(Instapaper)或是Readability的賬號中的可能性更大,抑或在自己的飛麗博(Flipboard)、Kindle或其它閱讀器上標註,以備下次閱讀之需(也可以線下閱讀)。對讀者而言,文章的質量才是至關重要,至於最初的出版地甚至可能壓根就不會關註。
勿庸置疑,從讀者的角度來說,很多網絡出版商的存在會讓文章的價值大打折扣。我們這麽說吧,作家與讀者彼此需要,誰也離不了誰,這當然再理想不過了。但出版商若介入,對方的本能做法可能就是用橫幅廣告填滿讀者與作家之間的空間,目的就是分散讀者專心致志閱讀的註意力。
但也有例外情況出現。作為讀者,本人得大大地表揚《紐約客》(New Yorker)、《紐約書評》(the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金融時報》、《倫敦書評》(the London Review of Books)以及McSweeney’s(不分先後順序),它們這類期刊對待網絡出版一絲不苟,在意網站與應用軟件建設,希望能勾起讀者的閱讀興趣。它們展現出不俗的睿智、品味以及自製力,我希望它們蒸蒸日上。
即便如此,在我看來,網絡閱讀與寫作的新商業模式——包括讀者直接付錢給自己喜歡的作家——未來必將盛行,原因就在於:這是迄今為止對雙方而言最為有效的經濟協議,而且其大行其道不再存在任何技術障礙。
這似乎也與安德魯•薩利文(Andrew Sullivan)的觀點不謀而合。薩利文是出生於英國、長駐美國的媒體從業人士,他因在上世紀90年代出任《新共和》主編而名聲大噪,而後於2000年創建了內容五花八門的政治博客Daily Dish,如今其博客每月的訪問者多達180萬人。
與《時代》旗下雜志《大西洋月刊》以及《每日野獸》(Daily Beast)連續合作多年後,薩利文今年決定讓Dish博客自己單獨運轉,並說自己想“創建一個只靠讀者(而且只靠讀者)維系的博客”。每年的訂閱費用是1 9.99美元:單單今年元月份,薩利文就籌得了51.1萬美元。
一般博客可能難以籌到薩利文那麽多的資金,但他們也不需要這麽做。到目前為止,嘗試Dish博客單獨運轉得到的重要經驗是:與傳統觀念迥然不同,網絡用戶願為內容支付費用,但支付與否很大程度取決於對某一特定作家(或知名博客)的忠誠度與喜歡程度。
於是自然而然就得出本人的第三點心得:我們往往對最新作品高看一眼,幾乎到了荒謬的地步,卻往往低估以前的作品。我每推薦一篇今後幾年都值得不厭其讀的好文章、而它卻最多只能流傳兩天時間時,這種市場失靈感就愈發強烈。
從未聽過別人說過這樣的話:“我不想聽那張唱片,因為它是去年發布的,”或者“我不想看這部電影,因為它是上月推出的。”那麽為何對一月之前或一年之前的報刊雜志就很索然無味了呢?
原因就在於一直幾十年來,我們一直被動接受報界竭力兜售的東西,它們一再對我們說今天的報紙才重要,而昨天的報紙已經毫無價值。
這種界限如今越發模糊,原因是報紙已經在五十年前把自己提供突發新聞的角色讓位於更快捷的媒體,而自己的版面上則開始提供時效性越來越不明顯的東西。
當讀者不得不依賴於平面媒體時,新舊之間界限可以用能否買到一直維系下去:當天出版的報紙隨處可見,而昨天出版的報紙可能除了貓窩中還能找到幾張外,已經難覓蹤跡。
而在網絡媒體上,這種界限(或者說應該)不復存在。你可以象瀏覽當天文章一樣,輕輕鬆鬆瀏覽一年前的文章。然而我們很少這樣做,因為我們缺乏這麽做的動力。作家與出版商的存檔里塵封了幾十萬篇可隨意瀏覽的好文章,它們早已被人忽視,也再無人拜讀,既然這種事都沒人去聲討,誰還會為了區區幾十篇好文章去計較呢?
為何有能力的大型出版集團(《紐約客是個例外,這著實讓人尊重》)都不願努力去組織、擇優篩選以及“標價銷售”自己的資料庫呢?
本人給出的最佳解釋是喬治•布洛克(George Brock)所作的一個形象類比,布洛克是《泰晤士報》(The Times)前主編,目前是倫敦城市大學(City University in London)新聞學教授。他說,把每份報紙或每期雜志設想成擁有海量資料的高山,每天(每周)就會在上面添一薄層表土。讀者所見只是新添的那層表土。但底下卻被覆蓋住,而且漸漸被遺忘。甚至大山的主人都不知道表層底下所覆蓋的內容。
他們可能想知道底細,但那需要借助全新的工具。況且他們每天還忙著在上面添新土。
對於老牌的報刊雜志,我覺得最明智的對策莫過於聘請一位聰明、能倒騰的檔案編輯。明知道可以不斷挖掘以獲取深埋其中的寶藏,卻空坐在擁有無窮寶藏的山上無所事事?
第四點心得體會:因特網是簡潔文章的重要推手。我明白這很難讓人相信,大家都覺得因特網是沒完沒了嘮叨瑣事的場所。
但網絡寫作不必拘泥於固定長度與空間,這點與為平面媒體寫作截然不同。擁有固定寫作空間時,內心總想著原始作品盡可能少寫些,然後再用盡可能多的空話廢話去鋪陳渲染。若沒有固定寫作空間時,就會盡可能言簡意賅,避免沒完沒了。
網絡寫作時,無需對提到的每個人、每個地方以及每個事實進行介紹及追根溯源,也無需向門外漢介紹該領域相應的背景知識,這時候,行文簡潔同樣適用。讀者可以鏈接至相關故事的源文檔——或者自己設想讀者應該知道如何用谷歌(Google)與維基百科(Wikipedia)去查找相關資料。
說到網絡書籍,行文簡潔的趨勢越發明顯。網絡出版孕育了新的書籍類別——Kindle Singles、 Penguin Shorts與Atavist Originals等推出字數介於1萬-3萬間、以短篇故事形式呈現的圖書,這些網絡短書讓寫作者就某個高論或重大故事進行快速創作。通常說來,如果無需象精裝書那樣洋洋灑灑引經據典或是闡述該書出版一年後仍有閱讀價值,那麽說清楚某個高論1萬至3萬字就綽綽有餘了。論點要盡可能簡潔、切題。過去兩年裡談論最多的一部通俗經濟學著作莫過於泰勒•考恩(Tyler Cowen)的《大停滯》(The Great Stagnation),但它的網絡版只有區區1.5萬字。
我還可以進一步展開。但說到簡潔,諸位篇得高抬貴手了。我的RSS閱讀器上還有755篇未讀材料,Twitter上還有約六小時的瀏覽內容,總得有人去做這事,我很高興自己就是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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