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
戴維·奎曼
理性看待下一場流行病爆發
壞消息總是很有趣,尤其是在不起眼的小消息顯露出擴大徵兆的時候,這時的情形就像遠方地平線上騰起了一朵只有“手掌”大的小小雲彩,註定要升高成為雷雨雲(出自《聖經·列王記》第18章44節)。正是由於這個原因,我們才會如此熱衷於閱讀烏干達和民主剛果共和國村莊近日爆發埃博拉(Ebola)病毒,以及達拉斯附近地區爆發西尼羅河熱(West Nile fever)的新聞(自7月以來,當地有15人因感染西尼羅河熱死亡)。也是由於這個原因,本月初(本文最初發表於2012年9月23日),當官方宣布最近遊覽約塞米蒂國家公園的遊客中出現了第三個漢坦病毒肺綜合症(hantavirus pulmonary syndrome)死亡案例之後,眾人紛紛把目光投向了那裡。
每時每刻都有大量人口死亡,死因多種多樣,從心力衰竭、車禍到貧困的折磨,不一而足;然而,奇怪的新型傳染病總是會引起更加緊迫的關注,即便因此死亡的人數較低。為什麼?
毫無疑問,原因錯綜複雜,但是,顯而易見的一個原因是:無論何時爆發了傳染病,我們心裡都會琢磨,它是否可能預示着下一輪傳染病大爆發。
我說的下一輪大爆發,指的是某種新出現或再度出現的傳染病大範圍蔓延,指的是導致數百萬人死亡的全球性衛生災難。1918-1919年的流感大流行就是一次大爆發,導致全球約5000萬人喪生。1968-1969年香港流感疫情的規模也不小,導致至少100萬人喪生。艾滋病(AIDS)已經導致約3000萬人喪命,死亡人數還在繼續增加。研究這一課題的科學家包括病毒學家、分子遺傳學家、流行病學家和疾病生態學家,他們都強調這一課題的複雜性,同時又對問題的幾個方面擁有趨於一致的看法。
是的,他們都說,很可能會出現下一輪大爆發。根源最有可能是某種病毒,而不是細菌或其他類型的有害事物。更具體的說,我們可以預測,它是一種核糖核酸(RNA)病毒(具體的說,它的基因組由單個分子鏈構成),與脫氧核糖核酸(DNA)病毒(DNA病毒通過兩條可靠的雙螺旋體攜帶信息,不易發生突變,由此擁有較小的易變性和適應能力)不同。最後一點,這種RNA病毒幾乎肯定是一種人畜共感病毒,一種源於某種非人類生物、可以傳染人類並在人類當中散播的病原體。
流感就是人畜共患病。它們出現在野生水禽的身上,可以傳染人類,有時會以豬作為中間宿主。艾滋病也是人畜共患病;艾滋病毒(HIV)的病毒株於大約一個世紀以前出現在喀麥隆的一隻黑猩猩身上。埃博拉出血熱也是人畜共患病。埃博拉病毒(有五個已知種類)隱秘地寄住在中非森林裡的一種或一些尚未辨明的土生生物身上,偶爾會流傳開來,殺死大猩猩、黑猩猩和人類。非典型肺炎(SARS)也是人畜共患病,它出現在中國的一種蝙蝠身上,由香港散播到更廣闊的區域,幾乎引發了下一輪大爆發,好在反應迅速的精湛醫學勉強制止了它。
漢坦病毒有很多已知種類(包括安第斯病毒[Andes virus]、黑港渠病毒[Black Creek Canal virus]、穆萊壽病毒[Muleshoe virus]、首爾病毒[Seoul virus]和普馬拉病毒[Puumala virus],其他還有幾十種)來自嚙齒類動物。約塞米蒂國家公園裡的漢坦病毒絕大部分是一種叫做“辛諾柏”(Sin Nombre,意為“無名”)的病毒。它和1993年出現在美國福科納斯的著名致命病毒是同一種。它的原始宿主是鹿鼠,後者是北美大陸上分佈最為廣泛、數量最大的脊椎動物之一。這種病毒經由乾燥的老鼠尿液或糞便進入飛揚的粉塵,然後傳播至人類的肺部。要是被它傳染上,你可就麻煩了。這種病毒沒有治療方法,患上漢坦病毒肺綜合征的重度感染者的死亡率大約是40%。
即便你不去約塞米蒂,不睡在塵土飛揚的小屋裡,仍然有可能近距離接觸漢坦病毒。近期的《科學美國人》(Scientific American)雜誌引用了一位專家的話,把漢坦病毒稱作一種“非常罕見”的病毒,但這種觀點並不符合我讀過的研究論文,也不符合我採訪過的漢坦病毒研究人員給出的證據。這種病毒似乎比較普遍,至少在鹿鼠中是這樣。2008年,一項針對約塞米蒂國家公園泰倫恩草地的研究發現,24%的當地鹿鼠攜有這種病毒的抗體,表明它們曾經是或現在是這種病毒的感染者。每四隻鹿鼠中就有一隻的抗體水平居高不下。從全美範圍來看,抗體在各個鹿鼠群體中的攜帶幾率似乎差異很大,最低是零,最高可達49%,亦即每兩隻鹿鼠中就有一隻攜帶抗體。
這就帶來了一個問題:為什麼沒有更多的人死於辛諾柏病毒?答案似乎是,雖然在美國大部分地區,那些老鼠孳生的棚屋、拖車、車庫和穀倉里都有這種十分危險的病毒,但人類卻不容易感染上。這是因為,這種病毒不會在人類之間傳播,只會在老鼠之間傳播,再通過老鼠的排泄物傳播某個不幸的人身上,每個人類感染者都是病毒的“死胡同”宿主。(這裡的“死”可以是一個形象的比喻,也可以按字面意思理解。)辛諾柏病毒不是一種“非常罕見”的病毒;它是一種普遍存在的病毒,只不過據目前所知,它很少感染人類,也不會引發人與人之間的交叉傳染。所以,下一輪大爆發的主角不太可能是辛諾柏病毒。
埃博拉病毒也不太可能成為下一輪大爆發的主角。它能通過人體之間直接的體液接觸傳播,但卻可以通過避免此類接觸來阻止。而且,埃博拉病毒會在患者體內劇烈發作,讓患者迅速喪失行動能力並喪命,所以它幾乎不具備造成全球性擴散的條件。據我們所知,只有一名感染了猖獗的埃博拉病毒的人走出了非洲,那是一名瑞士女性,於1994年被轉移到巴塞爾的一家醫院。如果你今天想對某種情況表示慶幸,不妨慶幸以下這種情況:埃博拉病毒不會飛。
我們應該對這類恩典有所認識,努力把最深的關切集中在真正的全球風險上。我們常常為庸俗新聞和令人激動的情節劇分心,忽略了高質量的科學信息。埃博拉病毒很能魅惑人心,是人們樂於恐懼的惡魔。其他一些聳人聽聞的候選病毒,如漢坦病毒和非典型肺炎病毒,也常常成為新聞報道的寵兒。當你提到新興的傳染病,人們的反應趨於兩極化。一些人困於它的恐怖潛力和不具代表性的扎眼個案,其他一些人則嗤之以鼻,對不得不掂量又一類恐怖忠告的前景報以白眼。他們想直截了當地切入正題,如是發問,“我們都會被它害死嗎?”或者,他們會說,“好吧,那我們該拿這些病菌怎麼辦呢?”
是的,我們都會死,不過,大部分人不會死於某種源自老鼠或黑猩猩的新型怪病。此外,有些事情是我們力所能及的:打一針流感疫苗;對研究呼籲予以支持;不在飛機上衝著別人咳嗽;使用驅蚊劑;打掃古老棚屋時戴上口罩;別去吃死在森林裡的黑猩猩的肉。不過,這些具體措施都受限於時間、地點和環境。適用範圍更廣的是一條更加基本的應對之策:學習、吸收和理解。千萬不要不懂裝懂。
今夏還有一些令人不安的疾病新聞,你可能已經看到,其中也提及了流感。這種我們熟知的古老的人畜共患傳染病確實擁有獨特的破壞力和轟動效應。是的,目前有一種新型流感病毒,它是禽流感病毒H1N2病毒株的可怕變種,疑似會通過各州集市上的豬進行傳播。這種流感變化多端,易於爆發。請你多多留意。
約塞米蒂國家公園的漢坦病毒是一朵小小的烏雲,看上去多半會維持原狀。這並不意味着巨大陰沉的雷雨雲不會降臨,只是為了提醒大家,要有一點兒洞悉事理的判斷力,明白我們應該關注地平線的哪個方位。
戴維·奎曼(David Quammen)是即將出版的新書《溢出效應:動物傳染病和下一場人類流行病》(Spillover: Animal Infections and the Next Human Pandemic)的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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