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吾
這陣子,日本的傳媒都在談原子彈爆發七十週年。歷史故事,理應不會改變的。意即,同一個故事,每年要説一次,可以用什麼方法呢?大概是找女明星(或男明星)重訪港島,引述一些史料,找一些自稱悻存者的日本人,回憶一下。
最近,有網友在日本,跟一位老婆婆聊天。她的説話,發人深省。
人活得久,好像會多點勇氣,説真實話。
網友説,那老婆婆跟她聊「關於原爆」的事。老婆婆説:「日本人呢,單獨來看,每個都是好人,但聚集起來卻會做出壞事……當上面的人犯錯的時候,大家都沒理會,因為每個人都只顧關心自己的事。」
在日本,或香港,大家都覺得「做一個好人」好像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什麼叫好呢?好有很多定義,也有很多評分標準:在人生適當的時候要做別人做的事,幾多歲讀幾年級、幾多歲要交男女朋友、幾多歲要結婚、幾多歲生孩子。在職場上,在日本,有一套「好人」的基準:不要拖人家後腿,不要令隊友難做,不要搶掉下屬的功勞。在香港,也有一套「好人」的標準: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不要令隊友難做,有黑鍋要背的時候也不要推下屬去死。但人活久了,你大概會知道,在職場上當一個「好人」,有兩種下場。一是一事無成的廢物,他們的同事形容他們的時候,因為想不到他們有什麼特別的「讚詞」,就會下意識的告訴你:「其實XXX也是一個好人」。如真的做「好人」,在商業社會,是生存不來的。比方説,最近有一家大企業的中層管理人員,因為在工運的時候站在員工那一方,工運完結,他就被解僱了。做好人,有什麼意義?
要當一個好人,好像是很多人教孩子的目標。日本的家長會如何教孩子成為一個好人呢?有很多不同的説法:要有同理心,要想人家的難處,要知道自己的目標,要有夢想,要做一個有用的人,要做一個覺得每一天都過得有意思的人……而香港的孩子呢?好像是一個又一個好實在的目標:要考鋼琴八級試,要做公文數,要考好成績,要入好的小學、中學、大學,要回應父母、祖父母、外祖父母的期望,就叫好。
但在社會,當一個好人,是什麼意思呢?比方説,除了身邊的好,如存好心,説好話,做好事之外,還有很多更高層次的問題,不一定做一個「好人」就可以解決。我們不會懷疑去悼念香港般咸道那四棵古樹的市民,心地不好;正如我也不會懷疑那些出心出力,到三一一事件(東日本大地震)災情嚴重的地方做義工的人,心地不好。只是,在香港只是憑弔,不去問「如何完善香港保護樹木的制度」,或犬儒地認為「談制度總會不了了之,我『小人物』不會談高深事,只會去憑弔,去表態,我已經做了我要做的事」,那對社會會有什麼好處嗎?只是,去被害的地方,做幾天義工,之後又回到自己正常的生活,忽然有一些外人介入了當地人的生活,會對當地人有什麼影響呢?有看《深夜食堂大電影》的觀眾,就會明白,義工的出現,對被服務對象不一定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世情是複雜的,諸般好百般壞,都沒有那麼清晰明確。盲目地要求自己要做好人,站在道德高地,可以生存下去嗎?同理,要求別人要跟自己,使用同一道德底線去活,幾乎是不可能的了,那我們又如何跟那些跟自己道德地線不盡相同的人共存?
健吾 簡歷
80年生,香港專欄作家,香港中文大學日本研究學系及香港大學專業進修學院講師。著書超過二十七本,主力研究日本東亞流行文化軟實力及多元性別關係等議題。
日本經濟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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