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經濟新聞
今年是中國抗戰勝利70週年,在日本稱為戰後70年,正如這種表述的不同,中日兩國對這個話題也有不同的視角,但我們確信兼聽則明。日本經濟新聞「70年」系列文章。希望通過這一組文章和讀者一起冷靜思考……
在戰爭的記憶逐漸遠去的背景下,肩負著未來的年輕一代應如何面對過去的戰爭、應不斷思考哪些問題?對此,日本經濟新聞採訪了利用新方法致力於戰後思想研究的日本歷史社會學家小熊英二(52歲),其著作包括通過分析龐大文獻來闡明戰後民族主義真實情況的《民主與愛國》等。
記者:最近,您出版了描寫父親戰爭經歷的《活著回來的男人》。
小熊英二:二戰前擔任電力公司事務員的父親出征中國,戰後被關押到西伯利亞的集中營。在我小時候,父親曾在餐桌上裝作開玩笑地説,「由於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能吃上飯,吃飯時要快點吃」、「從西伯利亞回來之後,就不再挑食了」等。但是,自己從來不主動講述戰爭期間的事情。
一提到戰爭,學徒出陣(大學生服役)和特攻隊等具有衝擊性的事件經常得到大書特書。但對於中學畢業後已參加工作的父親來説,戰爭曾是生活的一部分。我認為,像父親這樣的人拒絕講述過去的情況肯定很多。從父親口中聽到戰爭期間和終戰後的經歷,是在我作為研究者之後。
記者:親歷者不斷減少,證言的記錄變得越發睏難。
小熊英二:在思考過去的事件時,與直接記憶面對面非常重要。另一方面,具有戰爭記憶的人遲早都將消失,這難以避免。
記者:在這個時候,為記錄戰爭記憶,應該怎麼辦?
小熊英二:應該採訪那些在過去戰爭對社會産生巨大影響的1950年代、60年代生活的人們,並加以記錄。歷史是連續不斷的。了解與戰爭相連的時代也是理解戰爭期間的人和社會的重要手段。
隨著歲月的流逝,戰爭時期的經歷有被美化、被浪漫地講述的傾向,對於這種傾向的存在不得不感到擔憂。最近,(在日本)一部描寫去世爺爺的戰爭經歷的作品受到了歡迎。沒有進行直接採訪,有時主人公被過度美化,這很難稱得上健全。
在與戰爭親歷者面對面的採訪中,被採訪者有時會講述長期以來閉口不談的悲慘記憶。當聽到接受上級毫無道理的命令時,就應該明白軍隊絕對不是英雄的集合。
記者:採訪戰爭親歷者的要點有哪些?
小熊英二:傾聽一方的想像力非常重要。10年前聽取父親的證言時,我缺乏想像力。問了一些「西伯利亞是否存在食品不足」這種程度的提問,這難以激發被採訪者詳細而具體的記憶。
為了撰寫新書,再次進行採訪後發現,其實父親清楚地記得前蘇聯是如何管理集中營的。我深切地感受到,關於糧食的配給方式、被收押人員的待遇等,一邊發揮想像力想像相關場面的情況下,一邊傾聽非常重要。
記者:對於戰爭的看法隨著時代的變化而一直在改變。
小熊英二:在戰後不久,很多人認為日本的為政者和掌權者給日本國民造成了傷害。但進入70年代之後,戰後一代出現增加,形成了被稱為「一億國民皆中産」的社會結構,結果質疑「日本是加害者還是受害者」的二元論出現抬頭。階級意識趨於單薄,無論是為政者、掌權者,還是一般國民,都以「日本」這個框架加以概括,並以此理解戰爭。
1990年代以後,東亞各國的經濟力量加強,強調「日本侵略造成的傷害」的趨勢出現升溫。另一方面,以反對這種看法的形式,在一定程度上肯定日本戰爭的日本國內討論也日趨活躍,二元論的傾向進一步突出。
我對這種二元論持否定態度。這是因為,1個人既能成為受害者又能成為加害者,這種多面性正是戰爭的本質。認為日本不是加害者就是被害者這一單純的思考方式正在推動偏頗的民族主義的産生。
記者:年輕一代應該以何種方式從戰爭中學習哪些東西?
小熊英二:避免將戰爭認為是另一個世界的事非常重要。可以想像一下,如果生活在戰爭期間,自己會採取哪些行動。軍隊是一個組織,存在管理和命令系統。這一點與現代的企業和政府沒有差別。這個組織動員軍官和士兵發動了戰爭。如果是公司職員,可以將所屬的企業換成軍隊,將自己換成士兵加以思考。通過這樣做,或許將易於理解軍隊和戰爭。
記者為日本經濟新聞社會部 橫澤太郎
小熊英二:生於東京。著有研究日本戰後民族主義的《民主與愛國》等大量著作。慶應大學教授。現年52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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