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日報
張濤
前幾周在墨西哥開會,一個來自印度的同事很好奇地問我:“中國現在還有窮人嗎?”他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這老兄的一個親戚曾千裡走單騎,前後拜訪了十幾個國內的大中城市,回去後就廣而告之地說,在中國的街頭巷尾已然見不到窮人了。我正好去年年底去過孟買,對那裡五星酒店和貧民窟接鄰而立的景象依然記憶猶新,於是開玩笑說:“怎麼樣?還是中國政府有效率吧?我們那兒的政府官員有句名言:沒有強拆就沒有新中國。要是走你們印度的民主路線,你親戚在中國沒準兒也能看到貧民窟。”
玩笑歸玩笑,但仔細想來,近年來中國給外界的印象確實是一副整體脫貧以及部分城市趕歐超美的勁頭。好大喜功的政府部門固然是始作俑者,部分好面子的國民也在推波助瀾。我記得在以前的一篇專欄裡提到,哈佛肯尼迪學院的一些中國學生組織中國行,在招攬各國同學時拿出了旅行社的架勢,本來是為了幫助這些異國學生更全面了解中國,結果最後卻不倫不類地變成了豪華行的營銷活動。
窮人的專業說法是低收入人群,但對低收入人群的定義則不盡相同。中國政府去年把農民人均年純收入2300元(日均收入約為6.3元)作為新的貧困標準,據測算,在新標準下,貧困人口將超過一億人。而聯合國千年發展目標設定的“絕對貧困”和“貧困人口”標準分別是日均消費低於1美元和1.25美元。美國的環保智庫世界資源研究所(World Resources Institute)一直都在宣講所謂“金字塔底端”(BoP, Base of Pyramid)的概念,2005年在和國際金融公司(International Finance Corporation)聯合發布的報告《下一個四十億》裡,把中國日均收入在2.11美元(按照當地購買力換算)以下的人群都劃為了“金字塔底端”,當時中國大約有六億多人在這個層次。隨著這幾年中國經濟的發展和國民收入的提高,即使不考慮物價指數,按照世界資源研究所的標準,底層人群的總數保守估計也不會少於四個億,而且,農村人口是其中的大多數。
雖然中國的低收入人群規模依然龐大,但國際社會顯然已經不再把中國視為一個“金字塔底端”國家。在中國政府對諸如非洲等最不發達地區大施慷慨之時,砸下重金舉辦奧運會和世博會以試圖充分展示美輪美奐的一面之際,也確實很難讓西方世界回想起當年他們指責中國國內人權狀況時,中方提出的首先需要解決廣大人民群眾生存問題的堅定立場。盡管老外這方面也許容易犯糊塗,但我們自己好像也在刻意忘記。
除了政府應有的擔當,中國社會其它階層在這個問題上似乎也是普遍失憶或無語。這些日子只要打開微博,登陸網絡,滿眼看到的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的景象:公知們依然糾纏於方韓大戰,投資商們一如既往地熱衷於城市中產的口袋,眾多網民熱情不減地八卦著娛樂圈明星的各類消息,而不少貌似關於公共話題的探討也會很快轉化為充滿個人恩怨的爭吵乃至人身攻擊。在這個世界裡,你能感覺到針對各種社會負面問題的抱怨和不滿,但鮮能看到對社會底層有超越自我的人文關懷。
社會各階層對四萬萬低收入人群的態度和認知無疑揭示了中國社會的各種深層次問題,其中既包括國富民窮、貧富分化和公共服務缺失等制度性不足所帶來的諸種挑戰,也包括社會冷漠、急功近利以及娛樂至上等道德層面的集體淪陷。而“四萬萬”這個數字似乎一直都和中國的悲慘命運有著緊密的聯系。清末的那句“四萬萬人齊下淚,天涯何處是神州”,始終在頭腦中縈繞,不能釋懷。
和其它國家一樣,解決貧困問題不能只靠政府的一己之力,國際上這個領域裡最活躍的往往是各種非盈利性機構。並且近年的大趨勢是不少民間組織都在試圖為低收入人群尋找可持續性的商業解決方案,而不是一味地依靠類似捐款捐物的短期純慈善行為。
這樣自下而上的努力可以有多種方式,民間組織在從事此類活動時也往往會更有創意,但政府部門需要在政策方面為這些機構的生存和發展搭建一個友好的平台。在今天的中國,注冊一個非盈利性組織尚且困難重重,顯然政府在這個領域可以作為的空間頗為巨大。
兩會上,收入分配一直是熱點話題之一。希望代表委員們能夠多多關注中國的低收入人群,捫心自問:拿什麼拯救你,中國底層的四萬萬同胞?
(作者張濤畢業於哈佛大學和Wake Forest大學,曾先後做過駐外記者和跨國公司經理人,目前從事投資和政策咨詢工作)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