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2013

農地不集中,糧食不安全

英國金融時報
徐建國

過年在家陪父母。父親種了一輩子地,裡外算是個能手,話頭自然離不開田裡的事情。說起來最讓父親看不慣的,就是現在的年輕人都不種田了,下地的都是老人家,大都過了六十歲了。雖然都已經機械化了,打個電話就可以撒種,收割,也不算特別累人,但是老人家辛苦了一輩子,抱怨也是自然的。

言者無意,聽者有心,不禁追問為何年輕人不種田。父親熟知村裡的事,一語便道破天機:不劃算。父親以老家的一畝地為例算了一筆賬。

蘇北老家農村的地種兩季,冬季種小麥,夏季種水稻,小麥畝產多說1000斤,水稻畝產多說1100斤。水稻1.35,小麥1.1,兩季加起來毛收入2585元。然後看種田成本。種一季小麥的大項成本包括化肥(170),種子(80),刨地(65),收割(60),運輸(55),加起來440,小項包括農藥,開溝,撒種,除草,加起來大概100塊,這樣合起來一共540塊左右。

種水稻的成本項目差不多,但是化肥、除草費用要貴很多,而且還要多秧苗培育、插秧、灌溉三項費用,總共算起來大概要800。這樣兩季成本總共算起來就是1340元,算下來一年一畝地純收入1245。這裡面沒有扣除種田人自己的人工和田間管理,產出也盡量往高里算,所以1245的純收入應該有些偏高。老家人均土地不到一畝,大概9分地,三口之家一年的種地收入不超過3400。倘若是夫妻兩個人種,雙方每人一半,以1700計算。
作為比較,倘若進城打工,剛開始也許收入不高,但也有1000塊一個月,變成熟練工人後2000塊算少的,現在看餐館招服務員起薪都是兩千。而且,打工收入會隨著工作技能的增長而增長,能乾的能拿好五、六千,甚至更高。這裡面不包含特別能乾的當老闆的,這些人的收入不好作為中低收入的比較對象,也不好作為任何人,包括白領、金領的比較對象。不過,這麽一個可能性,或者說夢想,還是會讓很多年輕人離開農田的。 平均算起來,進城打工長短工齡一起算,一個月收入以3000計算。

也就是說,辛苦種一年地,也就是進城打工半個月的收入。這個數字和打零工的收入也咬得上。現在找零工一天工資少說80,多說120,這樣半個月大概就是1500。這里的計算很粗略,但是這一粗略的計算反映了一個數量級的差距,就是打工收入大約是種田收入的二十多倍。在這樣的收入差距面前,就難怪在城裡“掙了大錢”的農村青年,再也不願下地種田了。

全國各地情況不太一樣,有的地方地多,有的地方地少,有的地方產量高,有的地方產量低,具體的收入差距也不太一樣。倘若全國耕地以18億畝計算,農業戶口人口以9億計算,人均土地2畝,這樣收入差距減一半,但是還有10多倍,也足以讓農村青年離開土地了,背井離鄉,妻離子散,都擋不住。過去20多年裡,來來回回浩浩盪盪的農民工大軍,就是這一收入差距的歷史背書。這可能是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流動人口了。吉普賽人對我們來說只是個傳說,這幾億農民工,才是我們看得見流浪歌手。

現在村裡的一個普遍現象,就是農地“贈耕”,註意不是“轉包”。也就是說,倘若我家有土地不想種,想轉包出去,是沒有人來包的,因為無利可圖。那麽我送給別人種,每季要一點糧食行不行,答案是不行。因為別人種你的地已經不太情願了,附加任何條件都是不太合適的。

可以想見的,是再過幾年老人們就真的老了,不能繼續勞動了。那麽誰來種地呢?沒人種糧,18億紅線恪守的糧食安全怎麽著落?只有土地沒有人耕種,糧食是不會自動長出來的。可以肯定的是,未來種糧的肯定不是現在農村青年。很難想象還會有一個毛主席,一聲令下億萬年輕人下鄉。再說他們也不掌握種田的基本技能。當年的知青下鄉,估計糧食是沒種出來。不過,傳播了一些知識倒是真的。

可以想像的是,現在在其他國家普遍使用的農場制,將取代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 。這裡面的道理很簡單,就是擴大勞均土地占有量,提高農業勞均收入。上文粗略計算表明一畝地一年純收入1200左右。倘若一個農業勞動力耕種30畝土地,一年收入就是3.6萬,和進城打工的收入大概就持平了。具體的規模要看諸多市場力量的影響,這里只是說一個數量級。比如,隨著城市人均收入的提高,這個數字還應該大一些。再如,以家庭經營農場的話,規模還要翻一倍。或者,如果考慮到城市生活便利,而且更豐富多彩,那麽住在農村需要一個補償,農場的規模還要再大些。

人均30畝的是什麽概念?就是人均土地增加15倍,相應的農村人口減少15倍?從9億減少到6千萬。人口以13億計算的話,城市化率達到95%左右。這個數字看起來很高,但是其實美國的農業人口占比只有600多萬人,占總人口的不到2%。考慮到我國人均地少,均衡狀況下的農業人口占比應該更低一些。

所謂形勢比人強。如此基礎的經濟力量,是不可違抗的。不管願不願意,土地的規模經營都是一個不可阻擋的趨勢。

實際上,早在1984年,在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廣泛鋪開之際,鄧小平就預見到了未來的變化趨勢,提出了三個集中,即工業向集中發展區集中、農民向城鎮和新型社區集中、土地向適度規模經營集中。第一個集中是在政府的主動推動下大幅推進的,原因無需多言。比較而言,後兩個集中則被動跟在市場後面,制度變革進展緩慢,已經成為市場發展的嚴重阻力。小平提出“三個集中”已經將近三十年了,真不知該作何感想。

徐建國,北京大學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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