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8/2012

多桑

遙想黑暗的五0年代,北台灣的金瓜石、瑞芳、三峽、尖石、苗栗,向晚從礦穴上來,一身黑亮蒙塵的採礦人們,沐浴淨身之後,靜坐在工寮前,抽菸、喝酒、聊女人、談家事,亦有人以流利、標準的日語交談,翻閱著日文版的雜誌:《文藝春秋》、《中央公論》……

兒孫時而傾聽往事
晚年定居之所母親童年熟悉的磚窯
截彎取直後的基隆河

  落磐之驚悸,猶若家族長年惡夢。往下望去,黑乎乎礦穴彷彿是張著大口,暗示吞噬以及滅絕之宿命可能;採礦人的家族臉顏,似乎就少有燦放笑意。曾有詩人傳神寫道──「輕便車嚨嚨入坑,災變之後,運出的不是煤炭,是發黑的屍骸。」這是最殘忍的,不堪回首的現實浮像,深入地層千尺,甚至礦脈潛伸至海床之下,那種汗岑岑高溫,僅憑膠盔中央一盞微弱的電石燈,賣力敲鑽狹隘、只容半身擠壓、充填的工作空間,飛散著致命的煤屑、矽塵……堅毅、勇健的採礦人,不必美言讚賞,就是討生活。

  吳念真看得最清楚。紀念父親的電影:《多桑》,壯闊的九份的山海之蕭瑟,悲痛的是父親最後的抉擇──但見抽完菸,久為哮喘所苦多年的父親,礦工醫院病房窗前,決議跳樓以終,回首的磊落一笑,竟是那般的美麗而決絕……秋身悄然的落葉飄墜,採礦人的微光卻是那般的尊嚴而巨大;吳念真,怎樣強忍哀慟,拍完那一場戲的?

  如今,礦場已漸成廢墟。當年追隨礦工外祖父四處流浪、挨餓的母親,八十一歲的夢中回眸,仍會悄然暗泣。

依靠回憶存活至今
母親曾經美麗之青春
是我再也難以尋所的
一隻紅蜻蜓

/ 林文義 / 礦的紀念

http://youtu.be/N4fXBMMhyy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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