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2013

新加坡的自由市場優生學

哈佛最具影響力教授,《正義》、《錢買不到的東西》作者,邁可.桑德爾再次激發你的邏輯至高點!

基因時代來臨,還有什麼辦不到?當基因可以任意改造,人人都能打造完美的自己、訂製理想的孩子、複製心愛的寵物,那麼「人」將面臨到什麼樣的挑戰?

自由市場優生學

來看看最近的一個優生政策,在沒有強迫下自行停止的例子。一九八○ 年代新加坡總理李光耀擔心,受高等教育的新加坡婦女比教育程度低的婦女生育較少的孩子。「如果我們持續以這種不平衡的方式生育,」他說,「將無法維持現有的水準。」他害怕後代會「人才枯竭」。

為了避免衰退,政府制定政策鼓勵大學畢業生結婚生子,例如,國營的電腦媒合約會服務、獎金鼓勵受高等教育的婦女生育、大學開辦求婚課程,以及單身的大學畢業生免費「愛之船」郵輪旅遊等。同時,提供沒有高中文憑的低收入婦女美金四千元,作為購買便宜公寓的頭期款—假如她們願意絕育的話。

新加坡的政策給了優生學一個自由市場的轉圜餘地,政府沒有強迫不喜歡的公民忍受絕育,而是付錢給他們去結紮。可是認為傳統的優生計畫在道德方面很可憎的人,似乎覺得新加坡的自願版本一樣令人不安。有人會抗議美金四千元的誘因跟高壓強迫是同一類,特別是對生活沒有前途的貧困婦女而言。甚至也有人會抗議招待有特權的人搭乘愛之船郵輪,是集體主義計畫的一部分,國家虎視眈眈且以嚴厲的手段侵入人們應該自由決定的生育選擇(據稱這些政策,在痛恨被催著為新加坡「繁殖」的婦女當中,很不受歡迎)。不過優生學基於其他理由還是受到反對;即使在不受強迫的情況下,不論是個人的還是集體的,經過審慎的設計以決定子孫基因特質的野心,都是不正當的。近來,這種野心比較不常出現在國家資助的優生政策中,卻較常出現在使父母能挑選理想孩子種類的生育技術。

假如可以自由選擇,而不是由政府強加的,跟法蘭西斯.克里克一起發現DNA 雙螺旋結構的生物學家詹姆斯.華生,不認為基因工程和改良有什麼不對。不過,對華生而言,選擇的措辭和舊優生學的感覺共存。「假如真的很笨,我會說那是一種疾病,」華生最近告訴倫敦《泰晤士報》:「智力在最低百分之十的人真的有困難,即使在小學也是,原因是什麼?很多人會說:『嗯,窮嘛,這一類的原因。』很可能不是,所以我想要擺脫困難,幫助那最低的百分之十。」

幾年前,華生說了些引起爭議的話:「如果發現了同性戀的基因,不想要生同性戀小孩的懷孕婦女,應該能自由地使懷著的胎兒流產。」正值他的評論引起喧囂,他回應說他不是單單要挑出同性戀,只是在主張一個原則:婦女應該能為了任何遺傳偏好的理由,自由中止懷胎—不管測試顯示孩子天生會有閱讀障礙、缺乏音樂天份或太矮不能打籃球等。

對主張給胚胎或胎兒全面法律保護的反墮胎者而言,任何流產都是無法形容的罪行,華生的方案並沒有向他們提出特別的挑戰。但是對不贊同生命權立場的人而言,華生的方案提出了難以回答的問題:假如打算墮胎以免生出同性戀或是有閱讀障礙的孩子,在道德上令人不安,那不是表明按照優生偏好行事是不對的,即使沒有高壓強迫也是一樣?

或者我們試想精子和卵子的市場。人工授精容許未來的父母,採購具備理想遺傳特質的配子,這個訂做孩子的方法,比無性複製或胚胎植入前遺傳診斷,更不可預測,但卻提供了很好的生育技術的例子,舊的優生學在此遇上新的消費主義。回想一下出現在某常春藤聯盟名校報紙上的廣告,提供美金五萬元給捐贈卵子的年輕女性,她必需至少五尺十寸(一百七十七點八公分)高、體格健壯、沒有主要的家族醫療問題、學術能力測驗成績總和在一千四百分以上。最近,有個網站登出一個時裝模特兒的照片,聲稱發起競標她的卵子—由美金一萬五千元到美金十五萬元起標。

究竟是基於什麼理由,如果有任何理由的話,卵子市場會在道德上引起反對?既然沒有人被迫去買或賣,就不可能是因為強迫的理由而有錯。或許有人會擔心,提供貧窮的婦女拒絕不起的饋贈,可觀的金額會使她們受到剝削。可是精心設計而賣到最高價的卵子可能從享有特權的人身上找到,而不是窮困的人。假如優質卵子的市場給了我們道德疑慮,表示優生學的考量有了選擇的自由還是不得安寧。

以下兩家精子銀行的故事有助於說明原因。美國最初的精子銀行之一—精種選擇儲藏所,不是一家商業性質的企業,而是優生學慈善家羅伯特.葛拉罕為致力於改善世界的「遺傳物質」以及對抗日漸「退化的人類」,於一九八○年開辦的。他計畫收集諾貝爾科學獎項得主的精子,提供給尋求捐贈精子的婦女,希望孕育出超級聰明的寶寶。可是葛拉罕無法說服諾貝爾獎得主捐贈精子給他怪誕的計畫,所以退而求其次地收集大有前途的年輕科學家的精子。這家精子銀行於一九九九年關閉。

相反地,世界最大的精子銀行之一,加州精子銀行是營利性的公司,不具備優生學的使命。聯合創辦人凱皮.羅斯曼醫師極為輕蔑葛拉罕的優生學,然而加州精子銀行徵求精子捐贈者的標準並沒有比葛拉罕寬鬆。加州精子銀行在麻州劍橋和加州帕羅奧托有辦公室,一個在哈佛大學和麻省理工學院中間,另一個靠近史丹佛大學,並且在校園報紙登廣告徵求精子捐贈者(每個月付費高達美金九百元),而在應徵者當中只接受不到百分之三的精子捐贈者。

加州精子銀行的行銷工具強調他們極富聲譽的精子來源,捐贈者目錄刊載每一位精子捐贈者身體特質、種族出身和大學主修的詳細資料。潛在顧客額外付費,還可以買到評估精子捐贈者的性情和個性類型的測試報告。羅斯曼說,加州精子銀行的理想精子捐贈者要有大學文憑,六尺(一百八十三公分)高,褐色眼睛、金頭髮和酒窩—不是因為公司想要繁殖這些特質,而是因為這些是顧客想要的特質。「假如我們的顧客想要高中輟學生,我們就會給他們高中輟學生。」

不是每個人都反對買賣精子,可是任何擔心諾貝爾獎精子銀行優生學的人,應該一樣會擔心儘管是消費者導向的加州精子銀行。根據精確的優生學目的訂做孩子與根據市場指示訂做孩子之間,到底有什麼道德上的差別?無論目標是改善人類的﹁遺傳物質﹂,還是滿足消費者的喜好,由於兩者都使孩子成為精心設計的產品,兩種做法都是在優生學的範圍內。

(本文轉載自邁可.桑德爾所著新書《反對完美》,由博雅書屋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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