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6/2014

百憂解帶來的未解之憂

百憂解帶來的未解之憂

紐約時報健康2014年10月16日
百憂解是一種選擇性血清素再攝取抑制劑型的抗抑鬱藥物。
百憂解是一種選擇性血清素再攝取抑制劑型的抗抑鬱藥物。
Matt Dtrich/Associated Press
說到以藥物手段來醫治生活中的絕望,奧爾德斯·赫胥黎(Aldous Huxley)可謂走在了時代的前面。在赫胥黎1932年的小說《美麗新世界》(Brave New World)中,生活在那個反烏托邦未來世界中的阿爾法、貝塔和其他種姓的人類手頭常備一種名叫「蘇麻」的萬能靈藥,只要一點點就可以驅散生活中的陰霾。「服藥勝過受煎熬。」只要吞下藥丸,負面情緒也隨之煙消雲散。
本周(指9月22日那周)的「Retro Report」(以重新審視歷史上的重大事件為主題的系列紀錄片)的主題百憂解(Prozac)和「蘇麻」當然不是一碼事,但其宗旨卻並無不同:對某些人而言,服用幾毫克這種藥物總比應付生活中的大堆煩惱合算多了。繼回顧了1988年美國禮來製藥(Eli Lilly and Company)推出百憂解的經過之後,這部紀錄片又將視角轉回當下,從化學和文化的雙重角度探討了百憂解及其同類產品在抑鬱症的治療領域造成的巨大影響。由於喜劇演員羅賓·威廉姆斯(Robin Williams)不久前自殺,抑鬱症又成為當今人們關注的熱點。
在20世紀80年代末和90年代,人們普遍將百憂解看作是一種「神奇藥丸」,是那些覺得自己快要沒頂於精神痛苦中的人們眼裡的救生圈。百憂解是一類名為選擇性血清素再攝取抑制劑(SSRI)的新型藥物中的明星產品。其作用基於的觀念為,抑鬱症是由一種名叫血清素的神經遞質不足引起的。只要能提高這種腦化學物質的濃度,好啦,精神一下子就振奮起來了。事實上,已經有成百上千萬人接受了百憂解,並對它的作用深信不疑。抑鬱症導致他們情感麻痹,他們說。而今,他們終於可以清楚地思考並熱情地擁抱生活了——多年來,這樣的感覺還是第一次。
除去其藥理學價值,這種半截綠色半截奶油色的膠囊丸也堪稱商業品牌推廣中的奇蹟,而這尤其要感謝它經過市場考驗的商品名。它的化學名稱為鹽酸氟西汀,這顯然不夠朗朗上口。一家名為Interbrand的公司為禮來出謀劃策,想出了Prozac這個名字。「Pro」聽起來就給人胸有成竹、十分專業(professional)的感覺。「Ac」呢,可以認為它表示「行動」(action)。至於Z,這個字母代表了某種力量,可能還有一點點高科技的感覺。
(在製藥領域,X與Z的地位近似。這兩個字母在取名這種拼字遊戲中享有異乎尋常的地位和價值。絕大多數現代藥物的商品名都包含Z或X,或兩者兼而有之。隨便舉幾個例子,Luvox[蘭釋,亦稱無郁寧]、Paxil[百可舒]、Celexa[喜普妙]、Effexor[郁復伸]、Zantac[善胃得]、Xanax[贊安諾]、Zoloft[左洛復]、Lexapro[來士普]和Zocor[舒降之]等等。這肯定不是用巧合可以解釋的。由此產生困擾也就不足為奇了。Zantac和Xanax,哪個能治胃灼熱,哪個又是用以治療驚恐障礙的?看名字可真分不清。)
但凡事都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百憂解也不例外。起初它被尊為靈丹妙藥,還是種十分時髦的靈丹妙藥,後來人們卻又開始強烈地抵制它(或許這種反應不足為奇)。關於SSRI是否會增加某些人,特別是青少年的自殺事件或自殺傾向,精神科醫生提出了嚴厲的質問。目前尚無研究證實兩者之間存在必然的關聯,但是這並沒有打消某些著名的懷疑論者的疑慮,英國的精神病學家戴維·希利博士(David Healy)正是其中之一。他將那些把SSRI類藥物當成救世主的說法貶斥為「生物噪音」。
有人覺得百憂解可以救命,其他使用者則認為它剝奪了人正常的生理感覺。百憂解的一個常見的副作用是喪失性慾。還有一些作家和藝術家聲稱,雖然百憂解將他們從抑鬱症的魔爪之下解脫了出來,卻也讓他們精神恍惚。納齊姆·尼古拉斯·塔利布(Nassim Nicholas Taleb)在他2012年的著作《反脆弱:從無序中受益》(「Antifragile: Things That Gain From Disorder」)中提出:「如果百憂解早在上個世紀就問世的話,那麼波德萊爾(Baudelaire)的「憂鬱」、埃德加·愛倫·坡(Edgar Allan Poe)的浪漫主義情懷、西爾維亞·普拉斯(Sylvia Plath)的詩歌、以及那麼多其他詩人的哀嘆,所有那些有靈魂的作品都將遭到扼殺。」
此外,SSRI的批判者們還懷疑這些藥物的效果是否顯著優於安慰劑。其中一些人質疑單憑血清素水平是否就足以導致或防止抑鬱症。心理治療師加里·格林伯格(Gary Greenberg)就屬於這一陣營,他撰寫過若干本關於情緒障礙的著作。在去年的《紐約客》(The New Yorker)上,格林伯格博士寫道:科學家們認為,「血清素只是影響個人情緒的一個因素,抑鬱症的成因以及藥物的效應遠比化學失衡理論所描述的更加複雜。」
「人的大腦中包含的神經元數量比銀河系中的恆星還要多,」他繼續寫道,「而後續的研究得到的證據大多表明,大腦是藥物很難作用到的靶標。」
廣而言之,這個關於百憂解的回顧性紀錄片提出了這樣一個論題:醫療機構,或者更寬泛一點來說,整個社會是否走得太過,以至於將普通的情感,如悲傷,也納入了病態的範疇。我們是否正一步步地放任自己依賴藥物,以增添生活樂趣——就像小說中的人們依賴「蘇麻」一樣——而放棄了征服真正的疾病?
著名精神病學家彼得·克雷默(Peter Kramer)博士將這種現象稱為「美容式精神藥理學」,就像是自願給情緒問題打上一支肉毒桿菌毒素一樣:即使你並非臨床抑鬱症患者,只要你相信服用百憂解及其SSRI同類可以提升你的自信心,或者能幫助你在推銷會上語驚四座,那又何樂而不為呢?
克萊默博士的同行中有人回應道,我們之所以將人性的正常組成部分當成疾病來對待,就是因為現在有了葯。舉例來說,今天有些人甚至將羞怯也歸入了需要治療的疾病,將其較為嚴重的形式納入了社交焦慮症的範疇。此外,偉哥等促勃起藥物也被當作能提升生活品質的東西而得到大肆炒作。在市場營銷中,它們不僅被推銷給需要治療性功能障礙的男性,還被推薦給身體只是出現了正常衰老的普通人。
如果說SSRI類藥物確實幫助人們克服了某些問題,那麼,使人們不再羞於討論抑鬱便是其中之一。幾十年前,好萊塢明星和其他名人都對這個話題諱莫如深。現在,他們已經可以很習慣地公開談論自己的苦惱了。羅賓·威廉姆斯就是一個例子。
當然,在其他社會領域中,有些人仍然十分忌諱這個話題。例如,有一個人在向自己的妻子承認他在服用百憂解時,警告她不要告訴任何人。「我是說真的,」他說。「要是給不該知道的人聽到點風聲,我就得腦袋後面吃顆鋼製的抗抑鬱葯。」這是《黑道家族》中的托尼·索普拉諾(Tony Soprano)對他的妻子卡爾梅拉(Carmela)說的話。這自然只是虛構作品中的一個極端的例子。但是,在美國人里,恐怕很多都會對別人的看法抱有類似的擔憂,所以他們寧願對自己的抑鬱問題守口如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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