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4/2015

大學真正的價值

紐約時報

在你的教育經歷中,對人生產生最大影響的是什麼?

最近我問了自己這個問題,一時找不出答案,這主要是因為,我從來沒有把學習當做一個個醍醐灌頂的瞬間。學習是個持續的過程,是畢其一生去領悟這個世界的複雜性。

然而,我很快還真的想到了一些東西,它並非可以獨立出來的一課,而是一段運動的畫面,配有音軌。我看見一個叫安·霍爾(Anne Hall)的女人站在北卡羅來納州教堂山的一間教室前,陶醉地擺動着身軀,講解《李爾王》(King Lear)中情感的本真和莊嚴。

我聽到三個字:「等一等。」("Stay a little.")那是他在哀求即將離世的科迪利婭,他的三個女兒中最忠誠的一個。霍爾高聲念出這三個字,顫抖的不只是她的聲音。還有她的全身。

她開了一個莎士比亞悲劇課程,包括《李爾王》、《麥克白》(Macbeth)和《奧瑟羅》(Othello)。那是我在1980年代中期就讀北卡羅來納大學(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期間最喜愛的課,雖然無論當時還是現在,我都想不出修這門課有任何顯而易見的實際意義,除非你打算以戲劇為業,或進入學術界。

我最終沒有往這兩個方向發展。所以我想,我只是浪費了時間吧,至少我從越來越多的政客和其他人士口中聽到的是這樣,他們都認為,高等教育的衡量標準是技能獲取和就業安置。

威斯康星州長、有望成為總統候選人的斯科特·沃克(Scott Walker)近日的言行表明,他也是這麼想的,他提議對威斯康星大學(University of Wisconsin)削減13%的州府撥款。據多方報道,他同時還在考慮改變該大學的校訓,要把「尋找真相」和勉力「改善人類狀況」等表述換成滿足「州內勞動力之需」這樣的具體擔憂。

我不知道《李爾王》該如何滿足勞動力的需求。

關於大學該發揮何種作用的爭論,很久之前就已經展開。衛斯理大學(Wesleyan University)校長邁克爾·羅斯(Michael Roth)在2014年出版的著作《大學之外:自由主義教育之必要》(Beyond the University: Why Liberal Education Matters)中做出了相關闡述。他提出,托馬斯·傑斐遜(Thomas Jefferson)對為學習而學習的觀念十分推崇,而本·富蘭克林(Ben Franklin)則對那些花很多時間在演講廳的人表示不屑。

羅納德·里根(Ronald Reagan)也是這樣。1967年就任加利福尼亞州長後,他對加州大學系統的財政支出和兼收並蓄的課程表進行了大幅削減,宣稱不應該讓納稅人「去資助知識分子的好奇心」,而且「某些知識奢侈品,就算沒了,對我們可能也沒什麼影響」。

丹·貝瑞特(Dan Berrett)近日發表在《高等教育紀事報》(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上的一篇文章表示,這在關於高等教育理想益處的討論中,是一個轉折點,在這之後「天平開始向功利傾斜」。這篇題為《那一天,大學的目的被改變》(The Day the Purpose of College Changed)的文章回顧了里根的言論。奧巴馬總統去年就藝術史學位發表的那段看起來相當輕蔑的看法,也在文中有提及。奧巴馬呼籲建立一個評分系統,把畢業生得到高薪職位的狀況作為大學問責的一項評估指標。

他和沃克提出這個問題不無道理,畢竟高等教育的成本高昂,而且我們身處一個競爭極度激烈的世界。學生不應該對就業形勢充耳不聞。

但敏銳而富有適應力的才智,是很難用金錢來衡量價值的,它並非任何具體的學習課程的結果,但在一個瞬息萬變的經濟和招聘市場里,它可能是最佳的工具。

在一個民主社會,大學的用途不僅僅是培養工程師,而且要培養更好的公民,要讓他們去領略浩瀚的歷史和多種多樣的文明。忘記這一點是很危險的。

去貶低我們這些霍爾的學生從莎士比亞那裡學到的東西,以及她對那些作品的真知灼見,也是愚蠢的。

「等一等。」她讓我們看到,一個簡單的要求里可以藏納如此宏大的痛苦,捕捉到一個落難的君王對情感聯繫的渴望,和對正常神志與生活滿足感的脆弱把握。我們因此從她那裡學到,寥寥幾個音節可以承載何等的份量,語言的力量何其之大。

她向我們證明注意力的專註會讓你獲益匪淺。她的專註——她的眼神狂熱,顫慄的身體散發著喜悅——是一種激情的鼓舞,它證明我們可以從藝術得到怎樣的愉悅。自那以後,我的一切閱讀都遵循了這種方式。它甚至影響了我聆聽他人、觀看電視的方式。

它改造了我。

這是一種奢侈嗎?當然。但同時,它也是一個石階,幫助我進入一種更有知覺、更縝密的存在。我所知道的大學,就是這樣一座金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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