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看今天強國人出外旅遊，在台港乃至世界各國非現代文明國民表現，豈能期盼在這種水準國家統治下，能夠被殖民愈久愈文明？

敏洪奎

1972年曾以｢孤影｣筆名發表<一個小市民的心聲>,感於社會紊亂經濟蕭條,因此主張政治穩定高於一切,被當時執政當局引為宣傳利器。後因感嘆執政者保守極權毫無進步,開始為文呼籲外省選民放棄敵視心態,理性面對本土化的大浪潮。

不久前某日，我偕一位朋友走在台北市和平東路人行道上，忽見一名身著短褲、拖鞋壯漢騎摩托車，旁若無人迎面駛過，行進中幾乎掃到一位推嬰兒車婦女，該人則是頭也不回，昂然駛去。

這一幕場景，只能以「野蠻」二字形容。友人睹狀即慨言，台灣若仍在日本統治下，社會仍有守法風氣，這種事即不會發生，人走在人行道上，不致擔心被摩托車撞倒、撞死。

我這位敝友，不是家族曾受所謂皇民奴化教育的台灣人，而是一位有年歲的「特定族群」人士。他對日本恐也沒有太大好感，但他目睹上述這一可恥亂象，仍不禁說出這段會被仇日式狂人斥為賣國的良心話。他的感慨，也讓我憶起柯文哲引起不少爭議的「殖民愈久愈文明進化」之論。

說老實話，有時確是不討好。中國名作家魯迅即曾寫過一段寓言，謂某人家辦小孩滿月喜宴，請賓客預測其將來。某甲說，男孩必是大富大貴，作大官發大財，於是主人大喜。某乙則預言，孩子最後一定會死，結果最後被眾人趕打出去。其實前者所說不過是應景虛語，後者說的才是實話。但說實話有時不免招來群起而攻。柯文哲的感言風波，應也可作如是觀。

柯醫師此人，講話常予人以詞不甚達意之感。此或因所謂國語終究不是其母語，而他又非文法科系出身之故。他那段話的本意，應是落後社會人民經歷殖民統治，其文明素養會有所提升。若然，則他所說正是實情。吹鬍子瞪眼式反應，只有徒見其被戳到無以反駁的痛點而老羞成怒而已。

柯文哲所舉香港、越南等地我均無甚印象，但新加坡是我曾居留四年又多次進出之國，深深感覺其國民之文明表現，較諸所謂西方先進國家也無遜色。

印象很深一件事，是在新加坡過馬路時，我腳猶未踏上斑馬線，路過車輛即遠遠停下禮讓，令人不僅可以免於恐懼，也感受到被尊重的文明禮遇。這雖是小事一樁，也頗能啟人深思。新加坡若未經歷英國殖民統治，而仍全然是所謂炎黃子孫原汁原味，今天其國民能否有這等文明表現。柯文哲說錯了嗎？

年歲較長國人，應記得早年樹立斑馬線制之初，多數大小車輛駕駛人都視若無物，狂按喇叭硬衝而過。曾有兩位台大醫院護士即因誤信斑馬線權威而被撞慘死輪下。即使時至今日，斑馬線的尊嚴多少已經建立，但你縱是走在國都台北，穿越時或遵照綠燈號誌過馬路，仍會不時遇上車輛逼近身側才停，擺明是在催趕你快走。類此不文明不禮貌表現，應不是所謂「殖民統治」遺毒，而是另一種文化的產品。

我昔年常到美國出差，曾多次投宿東京羽田舊機場附近過境飯店。有時夜間出外散步，也常發現街頭幾已空無一人，過往車輛遇到紅燈仍必乖乖停下。當時目睹人家國民守法精神，回想國內大小車輛不守交通規則丟臉亂象，很有說不出的感慨。

或許有人認為，日治時代台灣人民之能守禮守法，是被殖民高壓統治整得服服貼貼。當然這也正是因素之一，但日本人之能以身作則，恐更是決定性因素。如果自己立身不正，再嚴酷的管教也收不到大效。試觀今天的中國殖民統治者對新疆、西藏人民，何嘗不也是諄諄教誨，結果反是原有純樸民風日形敗壞，社會出現一種惡性同化。這正是一樁再明確不過的相反例證。

本文開端所提摩托騎士，看去明顯是正港台灣人。他悍然把車騎上人行道，目無法紀也全無羞慚之色，似也饒有象徵意味，反映出不少台灣人之逐漸喪失公德心乃至羞恥心。然則這一走勢又是如何形成，如果要怪又該怪誰？

所以，柯文哲那段話，似應附以一項但書，是即所謂「被殖民愈久愈文明」，也要看殖民統治者是誰是什麼德行。如果統治者是至少已具文明社會雛形的日本或水準更高的英國，他這說法才要多少能成立；反之，如果統治者是中國現政權所謂中華人民共和國，只怕是被殖民愈久愈敗壞，正所謂「已身不正，何能正人」。試看今天強國人出外旅遊，在台港乃至世界各國非現代文明國民表現，豈能期盼在這種水準國家統治下，能夠被殖民愈久愈文明？

日前我在台北市溫州街口，等到行人通過綠燈亮起，時過馬路，忽有一自用小客車搶在我前面，距我不過一二步近距離左轉掠過。我很佩服那位駕駛計算精準，能夠和行人爭路而又沒影響到行人安全。但我當時如果突然加快腳步，縱不被他撞倒也會被擦到，今天或已無法坐起來撰寫本文。

我若是人在新加坡街頭，應絕不致遇上這樁幾遭不測事故。柯文哲之言雖難免讓國內仇日成癖者不舒服，恐也是有其道理在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