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馨方
台灣反課綱議題的喧騰,讓我想起了小學時唸私立小學,在學校要是講台語會被老師處罰,於是我練就了一口標準國語。長大後同學們發現我的臺語其實很道地,是不折不扣的「本省人」,總是很訝異。相對的,我也有點悵然若失,會不會,因為同學們以為我不是台灣人,從小就對我的認知有誤差呢?
小時候不理解,也不懂得挑戰「為什麼講台語要被處罰」這件事,因為年紀小時,老師的話就像聖旨,更何況又是在威權時代的大環境下,學生是像軍人在訓練的,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不允許有「偏差」的己見。這就是為什麼課綱的設計,變成這麼重要的一個議題,因為教學的內容,尤其對小學生而言,會在潛移默化中影響意識形態的養成。
於是,我從小對「身為台灣人」的理解,一直處於有點精神分裂的狀態。在學校學的都是「台灣是中國的一部份」,學的地理是「一片美麗的秋海棠」,對於這些和台灣沒有切身關係的知識,我怎麼背書都背不清楚,不如直接看三國演義。在家裡,長輩親戚們講日語比國語流利,對「中國來的外省人」比對「日本人」排斥,因為在他們眼裡,日本政府在台灣的五十年是「建設」,「外省人」遷臺是「侵佔」與「屠殺」(二二八事件離外公家很近)。外公黃奇正曾是第一任台灣省議員,後來四舅舅黃聯富也走入政治。小學時舅舅任立法委員,我也曾坐宣傳車陪著拉票,或在選舉事務所看著人來人往聽著選民的心聲。那時不太理解為什麼舅舅要加入他們一直很有意見的國民黨,後來才懂,在當初一黨獨大的年代,要為台灣人民服務,最快的途徑就是先入黨。
說來諷刺,我的「台灣人意識」的真正的成長,是在出國留學以後。最初在沒什麼亞洲人的明尼蘇達州唸碩士,驚覺大部份美國人搞不清楚台灣 (Taiwan) 跟泰國 (Thailand) 的差別,或是中華民國 (Republic of China) 跟中國 (People of Republic of China) 的不同。那時很深刻的體驗到台灣在國際上的渺小。於是ㄧ向對歷史與政治不太關切的我,開始認真的,在沒有網路的時代,加強自己對台灣文化的了解,努力的用英文介紹台灣風情給周遭的美國人聽,也努力的解釋中國和台灣在政治歷史文化教育等的不同,包括去解釋在立法院打群架的立委是怎麼一回事(二十幾年前唯一讓台灣在國際新聞上頭條的事)。
在心理治療的訓練中,很重要的一環,是治療師必須很清楚的了解到自己意識形態及價值觀的淵源與養成。而由於我的研究及臨床專修都是「多元文化諮商」(Cross-Cultural Counseling),教授或督導們都隨時鼓勵我去檢視並珍惜自己的根,也學習對各種不同語言及文化的族群以包容及尊重對待。在討論西方各派的心理學理論,或是對個案的治療方式時,師長們會特別問問我這台灣人的想法,因為他們說,我帶進來的不同的觀點,可以擴展他們的思維,豐富他們研究上的廣度。藉由他們的鼓勵,讓我終於循序漸進的整合了曾經對我很似精神分裂的「台灣人意識」。但是,常常他們給我的回饋是:「謝謝你讓我們認識了美麗的台灣的歷史和文化」。
反觀台灣高階的一些教育首長,是不是也該向這些美國教授們,學習對台灣歷史文化的珍惜,以及對台灣學生的尊重呢?
後記:就在筆者正要交稿之際,看到反課綱學生林冠華自殺身亡的消息,原因是他希望這壯烈的手段,能夠「讓黑箱課綱停止上路」。台灣在兩岸關係的定位上,一直以比中國政府「民主」為自豪,結果卻因為學生多元的意見不受尊重,甚至讓學生經歷斥責,提告,變成眾矢之的,最後選擇必須像屈原一樣以命進諫,台灣是走回封建社會了嗎?
更令人失望的是,他的行為竟被教育官療以「有憂鬱症/情緒障礙」劃上等號,不但抹滅這年輕孩子的壯義,更抹黑了心理及精神學界一直在努力將憂鬱症正常化(以鼓勵民眾接受必要的治療)的心血。我不免懷疑,這些所謂的高階政策或教育官員,在上任之前,是不是都該接受一下心理鑑定評估呀?
(蘋果國際觀察員、美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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