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日誌
莫斯科,政治高壓下的優雅之城
SABRINA TAVERNISE
Valeri Nistratov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夏日裡民眾在高爾基公園跳舞。
莫斯科——自蘇聯解體以來,俄羅斯的首都穿過許多身外衣。
最初幾年是衣衫襤褸但充滿希望,破破爛爛卻又滿是可能性。然後是90年代的豹紋皮草,經濟崩潰令人揪心,有錢人開着奔馳轎車呼嘯而過,而其他人頂着失控的資本主義在無盡的人生障礙賽中備受煎熬。
Valeri Nistratov for The New York Times
音樂人在高爾基公園裡表演。
Valeri Nistratov for The New York Times
儘管莫斯科看上去比任何時候都更像一個優雅的歐洲都會,它的政治生活卻在邁向相反的方向。
然而近年來,這座城市披上了一身美麗的夏裝。城市中有單車共享計劃,地鐵里有無線網絡,高爾基公園還有免費的探戈舞課。特快列車現在能快速穿越擁堵的交通到達機場,優步的士已取代了呼哧呼哧的蘇聯時代無證的士。汽車停在真正的泊車位上,而且若不這樣的話就會被拖車拉走。
然而,儘管莫斯科看上去越來越像一座優雅的歐洲都會,這裡的政治生活卻在邁向相反的方向。上個月,強大的俄羅斯聯邦調查委員會提議將一些國際人權準則從憲法中刪除。斯維爾德洛夫斯克的州政府近期命令學校撤掉一位英國歷史學家的書,宣稱的理由是其中對俄羅斯軍人的描述不準確。兩家美國的慈善機構宣布計劃關閉駐俄羅斯的辦公室,原因是環境不友好。
對一個局外人而言,這樣的脫節令人困惑。哪個才是真正的俄羅斯?是陷入外國輪番指責的那個?還是有紋身的潮人腳踩滑板滑來滑去的那個?還有,何時——如果真有這麼一天的話——這兩個世界會發生撞擊?
從很多角度看,莫斯科在復蘇:成為一個更加美麗自信的自己。毫無節制的誇張讓位於不經意的優雅。不久前的一個下午,在馬來亞布朗納亞街的威廉姆餐廳(Uilliam』s),菜單上有鴨肉餃配香橙,客人們坐在小坐墊上,旁邊是打開的窗戶。他們聊天,喝葡萄酒,看來往的行人。在附近的公園裡,疲憊的母親們倒在懶人沙發中,而她們的孩子們正嬉鬧着攀爬一座充氣房子。
不過,有錢人並不是僅有的受益者。自2000年弗拉基米爾·V·普京(Vladimir V.Putin) 首次擔任總統以來,俄羅斯民眾的經濟狀況明顯提高。刨除通貨膨脹因素後,平均工資上漲了大約兩倍,貧困現象大幅減少,帶給人們一種90年代欠缺的穩定和幸福的感受 。更多的俄羅斯人現在能提前計劃生活(今年我要去哪兒度假?),而不是一次只盯着一天(我明天的晚餐吃什麼?)。
「現在市裡變得舒服多了,」33歲的建築公司員工丹尼斯·列別捷夫(Denis Lebedev)說。他坐在莫斯科南城經過精心打理的查里茨諾公園裡的一個小池塘旁,女兒就坐在他的膝頭。交通大致得到了控制,人們的薪水也漲了。
「到處都有花,」他的太太阿妮婭·列別捷娃(Anya Lebedeva)這樣評價市內的公園。她一邊說,一邊整理着野餐布上的一盤酸菜。
就連古老的事物也似乎在煥發新生。不久前的一個晚上,在一出新的俄羅斯芭蕾舞劇的首次公演後,幾十名還掛着汗珠的歡快的芭蕾舞演員與來自莫斯科上流社會的仰慕者相聚在莫斯科大劇院(Bolshoi Theater)的後台。這是一次盛大的演出,將現代芭蕾與古典芭蕾融合於19世紀的俄國小說《當代英雄》(A Hero of Our Time)之中。這也是這本小說首次改編為舞劇。
「太棒了,真的太棒了,」一名身穿深藍色西裝的男士走上舞台,對編寫總譜的來自聖彼得堡的年輕作曲家伊利亞·德姆斯基(Ilya Demutsky)說。
然而,盛況也可以預示一些更加陰暗的事情。不久前的一個周日上午,俄羅斯東正教會大牧首基里爾(Patriarch Kirill)為坐落於莫斯科中心地帶的新修復的聖弗拉基米爾教堂(St. Vladimir Church)祈福。在高高的天花板和鍍金的吊燈下,牧師們搖着叮噹作響的銀質香爐里的香。這一壯麗的慶典被一長條的電視攝像機捕捉下來。一天後,普京也因私到訪這座教堂。大牧首的佈道包含了針對烏克蘭的一些激烈言論。
「今天有人非要跟我們說,外人破壞了烏克蘭人民的團結,」他說道,意指俄羅斯在烏克蘭採取的軍事行動遭受的批判。「我們的回答是,『閉嘴!』」他繼續解釋,是西方世界幾百年來的挑撥離間分裂了烏克蘭,而只有宗教團結才能拯救它。」
體現俄羅斯愛國主義的另一人是亞歷山大·扎爾多斯塔諾夫(Alexander Zaldostanov)。這名從前的外科醫生現在是摩托車愛好者。他領導的民族主義機車團體「夜狼」(Night Wolves)去年對烏克蘭戰爭進行了矯飾的重現,用舉着火把的納粹代表被美國的一雙大手操控的烏克蘭民族主義者。
上個月,在擠滿記者的一個悶熱房間里,扎爾多斯塔諾夫就像沐浴在陽光下的海豹,吸引着大家的關注。他宣布了準備舉行新的摩托車表演的計劃。
「我不是一個愛出風頭的人,」扎爾多斯塔諾夫說。「對我來說,這是一場戰爭。為祖國而戰。」他身穿機車皮背心,戴着一枚配有閃亮石質火焰圖案的狼頭圓形掛墜,指責美國「炸毀了世界的良知」。
知識分子的情緒則比較低落。最近幾周,報紙文章抨擊莫斯科國立大學(Moscow State University)的新聞學院教授自由主義理念。聖彼得堡國立大學(St. Petersburg State University)的幾名教授遭到解聘,而他們的同事表示原因是他們抱有自由主義觀點。
有很多人離開。據以色列中央統計局透露,在今年頭五個月里,移民到以色列的俄羅斯公民的人數同比增加了大約三分之二。臨時教職變成永久性的,研究生項目不斷延期。
「這是一個非常小的圈子,但對於涉及到的人來說,這是非常痛苦的,」高等經濟學院(Higher School of Economics)的社會學者柳博芙·波魯斯亞(Lyubov Borusyak)說。「就像是正在融化的冰柱。」波魯斯亞的兒子在哈佛上學,像一些人一樣,他沒有立即返回俄羅斯的計劃。
也有一些樂觀主義者。反對派政屆人士弗拉基米爾·米洛夫(Vladimir Milov)表示,與外國政治相比,俄羅斯人對經濟的關心要多得多,強硬的民族主義言論不過是浮於表面的。
「有5%到10%的人對這種帝國主義論調感到非常興奮,」他說。「但超過90%的人根本不關心。當然,他們看電視,獲取了此類信息,但這些都是表面的,就像那些很快就被沖走的泡沫一樣。
不久前的一個周五,市政工作者在馬洛塞卡街上給設在寬敞的石砌新人行道上的停車架刷塗料。在讓-雅克餐吧(Jean-Jacques)喝完一碗洋蔥湯後,伊萬·伊林(Ivan Ilin)走回去工作。33歲的伊林來自俄羅斯南部,涉足了人力資源這塊新領域。
「我喜歡這種針對司機的歧視,」他指着狹窄的公路高聲說道。
他通常一年去兩次歐洲,前往意大利、拉脫維亞和立陶宛旅行,還會去里斯本練習葡萄牙語。他既不喜歡俄羅斯被批評聲浪包圍的景象,也不喜歡新聞媒體並非獨立的事實,但他覺得自己無法改變這種情況。
「我讓自己遠離這個問題,」他說。
不過,他並沒有離開的打算。
「去美國,然後到麥當勞(McDonald』s)打工?」他反問道。「不,我不會這麼做的。我想留在需要自己的地方。」
上周,就在老阿爾巴特街外,經常充當這個國家的良知的人權活動人士——88歲的柳德米拉·阿列克謝耶娃(Lyudmila Alexeyeva)——深陷在深藍色的沙發上。她領導的莫斯科赫爾辛基小組(Moscow Helsinki Group)現在只剩七名員工,而2013年的時候她手下有17人。該組織不再收取來自境外的資金,以免被貼上外國代理人的標籤。在近日的一期電台熱線節目中,一名男子向她提出了第一個問題,要求她就「美帝國主義的掠奪性」發表意見。
她解釋,美國非常遙遠,她對俄羅斯的興趣更大,但他並不滿意。節目最後舉行了投票,結果大約80%的來電者反對她。
「讓我最為意外和難過的是,在與媒體世界、自由世界接觸20年後,我們仍未學會獨立思考,」她說。
「我希望這會過去,」她還表示,並指出有20%的人支持她。「情況不可能永遠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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