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城市

王丹
週六的早上到一家從未去過的星巴克喝咖啡看書，忽然，像是回到在倫敦住的那段時間常去的那家星巴克，那種坐在陌生城市的感覺竟然一模一樣。這讓我有點瞬間恍惚。想起一篇小說中的一句話：隔著保時捷的車窗看不到真正的城市。那麼，隔著星巴克的窗看得到嗎？還是，我們看到的，其實只是自己的感覺？

窗外的城市以最自然的方式呈現自己。我看過灰色黯淡的建築，巨大的招牌，招牌下臉色漠然的行人；一個少年騎單車疾速駛過，顏色鮮豔的風衣畫出弧線。我看過風吹起地上的紙片，旋轉著飛往視線外的方向，遮陽傘的邊緣簌簌發抖，季節的腳步節奏清晰。我也看到過黃昏下的街道，下班的車潮和黃色的路燈發出的光暈，細雨舒展地灑下來，天空中布滿了一張張的網。我更看過遠處隱約的山的邊際，還有更逼近的都市燈火，閃閃爍爍，彷彿可以移動的天空。在不同的城市，我都曾經在星巴克的室內，透過窗戶看過外面的風景。

為什麼是在星巴克呢？這是個好問題。那是一種莫名的踏實吧？看過了太多的不同，我們會茫然，這個時候，一些熟悉的東西會給我們某種安全感。就像風箏，總有一條線。或者是出於懶惰，因為我們不想換新的口味和環境。我們更喜歡熟悉的空間、音樂、座位、熟悉的感覺。更可能，其實是面對流水一般的生活，我們下意識地要守住一些什麼，畢竟，我們的記憶是寄生在環境上的。在相同的窗內和窗外，發生過那麼多故事。我們知道其實很多事情是留不住的，於是我們總是想複製出來。複製背景音樂，哪怕演奏者已經不同。就像現在坐在這裡，在這個溫暖的冬天的早上，我還是會為了寒冷中的碎裂星辰而瞬間恍惚。有時候會覺得挺不可思議的：一個人，可以這麼自然地融入另一個世界，雖然素不相識。但是沒關係，我們會看街道和歷史組成的城市，我們會在聲音中辨識時間的臉。

旅行中，到不同的城市，我喜歡玩味那些隱藏在小巷和舊店舖中的故事，覺得它們都隱約刻寫在窗外的風景中。其實我知道這不是我的城市，可是這又怎樣嗎？也許正是因為這一份陌生，我們才有了倚賴感。這窗外的城市對所有人都是一扇巨大的門，踏入之前，大家都是在同一條起跑線上；踏入之後才發現，生命的樹開花結果，形態萬千，最後卻依然葉落成堆，而回過頭看，我們的城市就是種子。

我知道很多人對星巴克不爽，對他們來說，它儼然是資本主義吞噬小生產者的樣品。但是對於像我這樣曾經在好幾個不同的城市漂流居住的人來說，能夠把不同的線索串聯在一起的，也就是星巴克了：在所有的不同之中，總算還有相同的存在。沒有異鄉體驗的人，很難感受這樣的糾結和感傷。

我們坐在星巴克裡，看窗外的城市，雖然是不同的世界，但是我們不會覺得陌生。還有什麼，比這個更重要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