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4/2014

關於村上春樹與孤獨的台灣反核

【私‧生活意見】

前幾天其實就在youtube看到「村上春樹」在加泰隆尼亞國際賞領獎時,所發表的反核演講畫面,直到今天看到千葉大學蔡敦仁翻譯的全文,我深深覺得,這不是「反核」或「擁核」二分法這麼簡單的課題,而是身為人類,寄宿地球的良心問題。我讀過這篇全文,非常感動,甚至激動到想哭。

我曾經去過長崎原爆紀念公園,站在某個紀念碑前方,讀到少女經歷原爆之後,一直喊著口渴口渴,渴望喝一杯水,看著看著,掉下眼淚。那天長崎飄著小雨,當時我究竟得到什麼啟示,或僅僅是剎那間的同理心使然,但我仍舊要為這人間數十年的渾渾噩噩,感覺愧疚。

村上春樹在演講當中,所描述的日本與台灣多麼類似,每到了夏季,台灣一樣是「颱風必然會經過的走廊」,我們也飽受地震威脅,甚至有同樣危險或更危險的核電廠。

我參加過幾次反核遊行,但很難邀集周遭的朋友一起同行,他們會說,那是民進黨的活動(但反核遊行,民進黨常常被踢到最後一個大隊),那是貢寮居民的事情,那是蘭嶼的事情,我們需要用電,沒有核電廠經濟就會衰退,「如果核廢料那麼安全,你願不願意帶一份回家儲存?」「那怎麼可以?我們住在都會區耶!」「那為什麼蘭嶼居民就要接收核廢料?」「因為他們被選上了,為了多數人利益,就應該犧牲一下,不要這麼自私!」「可是這種想法也很自私啊!」(類似這樣的對話,像鬼打牆)

我看到很多父母急著讓小孩去上昂貴的才藝班,讓他們去學英文,吃很貴的健康食品,絕對不能讓他們輸在起跑點,可是對於核電或環保問題,漠不關心。譬如我居住的社區開始做資源分類的時候,許多住戶都嫌麻煩,說他們要照顧小孩,接送小孩上課,工作很辛苦,回到家都很累了,根本沒時間作分類,甚至把整袋垃圾丟進廚餘桶,叫清潔人員自己去分類。

我自己沒有小孩,但我好擔心,我們留給小孩的未來,是怎樣糟糕怎樣危險的一個地球,他們或許因為上了很多課,吃了很多健康食品,沒有輸在起跑點,但是跑到終點,甚至半路,就發現地球毀滅了,或是呼吸的空氣有毒素,吃的食物有問題,或者不必跑那麼遠,一開始發表塑化劑會致癌的時候,大家還沒什麼感覺,提到雞雞會變小,父母才開始緊張,這真的很弔詭。

在台灣提到反核,很容易就被二分法,好像支持民進黨就是反核,支持國民黨就是擁核,但絕大部分對藍綠政爭有高度熱情的人,卻對擁核反核一點興趣都沒有,這是最討厭的地方。但偏偏國民黨也不爭氣,在日本東北震災引起福島電廠輻射外洩之後,德國宣布限期關閉所有核電廠,也不再新建核電廠,義大利這麼浪漫的民族,透過公投,也有超過九成的民眾反對核電,也就在這個時刻,台灣立法院卻通過140億核四預算,謝國樑立委說,如果否決了這140億預算,等於浪費了之前投入的2千多億預算,但有一位貢寮阿嬤說,「政府做核四就像是叫小孩去買醬油,跑錯店買回農藥,想說丟掉浪費,就繼續喝下去...」

貢寮阿嬤的比喻一針見血,吾友安平客還提醒,最恐怖的是,以前買的三罐農藥也不能浪費,繼續服用。

其實網路早就流傳一份署名「平井憲夫」寫的〈前核電廠技師的瀝血控訴〉,每次我引述這篇文章的時候,都會有人跳出來說,這是虛構的,假的,根本沒這個人。還好作家劉黎兒證實確有其人,甚至找到這篇文章的原稿(請看公視這篇專訪),劉黎兒提到,前美國奇異(GE)公司原子爐設計師菊地洋一,曾到台灣核四施工現場考察,並給核四安全性打了「3分」的極低分數(滿分100分)。這讓我想到原能會副主委在立院接受質詢的時候,保證台灣核電廠非常安全,彷彿菩薩坐在基座上(意思是說,台灣人只能唸阿彌陀佛囉!但經歷塑化劑事件,終於知道有國家掛保證的下場是什麼)

我開始對核電議題關心,是因為在某個假日午後看到崔愫欣的紀錄片「貢寮,你好嗎?」我懇求有小孩的父母們,有機會一定要看這部紀錄片。要不然,請你們千萬千萬省下看八點檔連續劇或九點的政論節目時間,讀這本《核電員工最後遺言:福島事故十五年前的災難預告》,對下一代而言,我們有無法閃躲的責任,我們不能只是逼他們去上英文課才藝課,吃健康食品,卻自私的把越來越爛的地球與台灣丟給他們去面對,很多環保生態問題不是你有錢移民到美國拿到綠卡就能躲得掉的。

正如村上春樹在演講當中提到,在廣島的核爆死歿者慰靈碑上,刻著這樣的文字:「請安心入睡,因為過錯不會再次出現」 「安らかに眠って下さい。過ちは繰り返しませんから」

就在幾天之前,因為福島核電廠輻射污染問題,飼養的牛隻遭到處分,福島縣相馬市50歲酪農留下遺書自殺。遺書寫到,「如果沒有核電廠的話」「工作的氣力都沒有了」「留下來的酪農們,不要敗給核電」。

我曾經看到一則報導,因為福島核災被迫到外地避難的災民說,「如果大家只是同情我們,覺得我們可憐,那就太不應該了。沒有受到災難威脅的人,應該要想辦法讓同樣的災難不要繼續發生。」

我知道這篇文章之後一定會引來擁核的留言反駁,譬如說,沒有核電廠哪來充分的電力,你自己還不是要吹冷氣用電腦看電視,火力發電水力發電風力發電也會破壞環境生態啊,相較之下,核電更安全,等等~~

我承認,我也有過類似的遲疑,但村上春樹的演講給了我一些答案:

「電力公司主張原子爐是效率很好的發電系統。也就是說以利益主導的系統。並且,日本政府特別是在石油危機之後,因為對原油供給的安定性抱持著懷疑的態度,所以將推進核能發電當成國家政策。電力公司浮爛使用龐大的資金宣傳費,收買媒體,在國民腦中植入核能發電是多麼安全的幻想。
如此一來已經沒辦法回頭,因為既成事實已經造成了。對於原子力發電感覺到危險的人們而言,「那你電力不夠也沒有關係就對囉?」質問這樣威脅性的問題。國民之間也有「依賴原子發電也是沒辦法的」感覺逐漸擴大。高溫多溼的日本,如果夏天不能使用冷氣的話,就如同拷問一般。對原子發電有疑問的人們,就會被貼上所謂的「非現實性的夢想家」的標籤。
我們就是這樣。絕對有效率的原子爐,現在如同開啓地獄的蓋子,陷入悲慘的狀態。這就是現實。
推行原子力發電的人們主張「請看一下現實」的現實,不是實際上的現實,單純的只是表面上的「方便」而已。然後使用「現實」這個詞彙,做合乎邏輯上的取代。
日本長久以來所誇耀的「技術力」神話崩壞的同時,如此容許這樣的「取代」,正是使我們日本人倫理與規範的敗北。我們責備政府,是當然的事情,也是必要的。但是同時,我們也要告發自己。我們是被害者的同時,也是加害者。我們不能不嚴格的改正自己。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又是重複同樣的失敗而已吧。」

村上春樹提到的案例不只是日本,台灣其實也是。台灣人也一樣,我們是被害者的同時,也是加害者。

村上春樹這麼說,「近年來,經歴各式各樣的深刻災害,走過極為悲慘的『恐怖』的我們,是不是能以此成為再生的出發點,我是這麼想的。我們看見夢想並不會感覺到恐懼。我們的足跡,不能被名為「效率」或「方便」的災難惡犬給追趕。我們非得踩著強勁的步筏前進,做一個「非現實性的夢想家」。人終將會死,會消失。但是「Humanity(人性)」會留著。人性不管何時都會持續繼承下去。我們首先,一定要相信這個人性的力量才行。」

對,我也要努力做一個「非現實性的夢想家」才行。

平井憲夫有一段話,在此與大家分享:
「請求各位,每天一早起來,仔仔細細地端詳自己的孩子或孫子的臉龐,再想想國家積極發展核電的政策到底有沒有問題?…只要有核電存在,真正的和平就不可能降臨於世界。請把美麗的地球留給孩子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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