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那片海

慕塵

至今仍不能忘記那一片海洋。悠悠晃晃的海水波動著，燦爛千陽折射進海底碎裂成無數的斑斕光點，彷彿你跟著光點走，就能發現這島嶼最幽深的秘境。

回想起在東經121度、北緯22度的蕞爾綠島三天，仍覺得只是一場閃爍的夢境。

從台東坐船開始，海的氣息滲透進肌膚每一個毛細孔，船隻筆直前行將海面切割成數條浪痕，白色的浪花浮沫堆疊在船舷邊，整個人彷彿被海水輕輕托起，隨著浪湧忽上忽下。前方是遼敻浩渺的海天一色，遠遠眺望，像是往世界的盡頭一路迤邐前行。陽光的腳步輕輕挪移，帶著鹹味的海風拂面而來，鳴笛的船隻如星子般散布在這廣袤的大海，在島嶼和島嶼之間接引想一窺海底面紗的人們。

一直對那幽黯闃黑深不可測的海充滿崇拜敬畏，其實更多的是無法名狀的恐懼。但是今天無論如何，終於，可以用身體去貼近一直環繞在島嶼四周的洋流，內心溢滿了興奮期待。在換上潛水衣及蛙鞋的同時，感覺自己要退化成兩棲類動物了，面鏡、呼吸管戴妥後，一場華麗而壯闊的海洋詠歎調即將在眼前展開。

剛開始因為沒有陸地上平穩的重力支撐著，涉入海中時步伐還踉踉蹌蹌，慢慢地身體以魚的姿態匍匐泅泳，四周漫漶的水流開始從難以辨識的方向綿綿襲滲而來，裏在潛水衣裡的身軀，因海水的溫度而感覺冷。在水中，色、聲、香、味、觸、法彷彿都空蕩蕩無所憑依，只見氣泡從呼吸管下層往上漂浮。

前行，以極慢板的速度。透過面鏡望去，景物開始如萬花筒般瞬間流轉變幻，水的色澤從淺淺帶著混濁的牛奶綠，漸漸往前浸染，淺藍、深藍、靛青……不同的漸層就如一圈圈的同心圓展開，眼前景象陡然一變 － 這裡潛藏著不同於陸地具體而微的另一個世界，生機蓬勃盎然。當你不斷撥著水往前行時，不經意地發現開始有魚群逡巡在身邊，眼睛骨碌碌地轉著，鬼鬼崇崇地覷著你。當然，你叫不出牠們的名字，只有橘、黑、白相間的小丑魚最好認。其餘每個身披斑瓓彩衣：紅的火紅、藍的碧藍、黃的亮黃……那極端醒目鮮豔的顏色就這樣嵌在流線形的魚體上，當牠們一群款款擺動著背鰭、尾鰭，你會深信牠們是穿梭在這大海舞台的舞蹈精靈，如此天真爛漫、如此怡然自得，或嬉戲於石頭岩縫間、或覓食於荇荇海藻間、或仰臥於造型奇特的珊瑚觸手間，含哺而熙，鼓腹而游，不知外面的乾坤日夜。

於是，順著水流，你也忘記了時間，忘記是身處在島嶼東南方的太平洋，忘記是從一個邊邊的蕞爾小島潛入這佈滿珊瑚礁及魚群的秘境。在夜裡，仰臥在海底溫泉觀星，每一顆星子都美麗，微微翕動如那眨呀眨的魚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