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京都情有獨鍾,每年至少要去上一回,春夏冬四季皆宜,去多了,我的京都行事曆不以季節分,而以旬別。懂得京都旬味者知道此意,京都人最重視旬味,說世上每樣食材,在一年之中都有最美好的當令一旬十日美味。
每回到京都,一定先去錦小路市場走走,看看時令的蔬果魚鮮正在攤上花枝招展,正月擺滿了漂亮的大根,四月堆放著朝掘筍,五月的野生鮎魚初熟,七月冰涼的梅汁鱧魚是京都人的夏日風物詩,九月可以買一些銀杏、百合和柚皮放入土瓶蒸裡,十月空氣裡飄散著鹽烤秋茸的香氣,十一月慢慢煮一鍋大豆,十二月醃好的千枚漬吃得出溫柔。
在我走過的數百城市中,沒有他城比京都更具季節感,日本人稱此種意識為季感心。京都人仍然活在季節的小宇宙中,地上的食物是人們連結小宇宙的天線,如此天地人合一的美味讓我著迷了三十年。
京都人不尚浮華流行,沒人追逐米其林星級料理,老舖料亭自在人心,不需媒體食家眾聲喧嘩,不管吃的是京都中村樓的茶懷石、瓢亭的朝粥、嵐山鮎茶屋的土鍋御飯、南禪奧丹的湯豆腐;吃的都是數百年老舖莊重又低調的傳統,也是人對天地食材謙虛相應的情懷。
京都的食物也喚起了我天性中最深邃的內在。平日並不拒絕濃味的我,在京都卻深深傾心於麩嘉淡而有勁的生麩滋味,下鴨神社旁的花折清爽甘美的鯖壽司也成為我的懸念,森嘉、湯正的腐衣湯葉如豆的初心讓我念茲在茲。西利的京漬物懷石全席,吃的全是各種漬物,卻比滿漢全席更牽動我心魂。我本非修道參禪人,對京都的食物卻起了敬拜之心,彷彿因京都食物的和敬清寂,讓我的身體與靈魂更純淨了。
今年五月再返京都,主要為參加上賀茂神社的葵祭與吃葵餅,如今神社正大力推廣失落之葵復原計劃,葵只能長在極清淨的空氣與水質之中,此計劃可稱京都人的葵心療癒。
日人極喜愛中國明代之書「菜根譚」,書云「醲肥辛甘非真味,真味只是淡;神奇卓異非至人,至人只是常。」我仍愚鈍,只因與京都結食緣,略識真味只是淡之道,但尚味通解至人只是常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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