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7/2012

QE3的微妙使命

紐約時報

如果你想知道美國經濟的未來會是什麼樣子,失業率何時會降到6%以下、經濟年增速何時能回升至3%以上,一種有益的做法是,暫時不要考慮那些陷入嚴重經濟困境的家庭。這是因為,美國經濟的未來,在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另一批生活在恐懼之中的人,也就是數以百萬計的尚有一些可支配收入的美國人。

這個焦慮不安的階層所面臨的選擇,或許並不是最艱難的,但從純經濟的角度看,卻可能是最重要的。想像一對30多歲的夫婦,他們仍然住在八年前購買的簡陋房屋裡。孩子們已經長大,不能再讓他們一起擠在堆滿玩具的窄小卧室里了。這對夫婦想買一所更大的房子,他們已經還清了債務,而且有了一些積蓄,但他們還沒有完全擺脫金融危機和復蘇乏力造成的恐慌。儘管他們買得起大房子,但卻擔心現在還不是大把花錢的好時機。假如他們當中一個丟了工作怎麼辦?假如另一個很多年得不到加薪怎麼辦?這類憂慮仍然很容易產生。
實際上,目前的情況已經好轉了,雖然看上去並不一定如此。在經濟衰退最嚴重的時期,人們是真的窮。他們的負債達到歷史最高,儲蓄則降到歷史最低點。現在已經不是這種情況了。美國的家庭已經償還了很多債務,並積累起一些儲蓄。他們只不過是尚未進行消費。因此,曾經以對金融部門提供生命保障為使命的美聯儲(Federal Reserve),如今面臨的新挑戰同樣很複雜,而且更加微妙。美聯儲需要說服消費者們,讓他們恢復對經濟的信心,相信現在真的是重返股票市場,或購買更大房子的時候了。

為此,美聯儲主席本·伯南克(Ben Bernanke)宣布實行第三輪所謂的量化寬鬆舉措(簡稱QE3)。這種有爭議的策略是2001年由日本第一次嘗試的。當時和現在一樣,量化寬鬆有一個相當簡單的目標,即激活停滯的經濟。就像美聯儲所做的幾乎每一件事一樣,這一舉措也同樣籠罩在令人困惑的措辭和技術細節之中。同樣,它也並不是最直接的經濟刺激舉措。

作為唯一一家敲幾下鍵盤就能造出新錢的機構,美聯儲已經承諾,每個月購買400億美元的抵押貸款擔保證券(mortgage-backed securities)。其目的就是迫使銀行和投資者承擔更多風險。在房地產泡沫時期出售的金融產品中,某些抵押貸款擔保證券屬於最壞的投資產品,然而目前,大多數抵押貸款擔保證券都有美國政府擔保,幾乎是最安全的投資項目。在美聯儲看來,這正是問題的所在。與財政遭受重創的家庭一樣,銀行也十分害怕再去承擔任何風險,於是,它們的不作為就使經濟繼續在泥潭中掙扎。過度承擔風險會製造危機,而太過保守則會抑制經濟增長。通過量化寬鬆,美聯儲可以拿走這些抵押貸款擔保證券,迫使銀行用手中的資金去做一些風險更大的事,比如為更敢於冒險的人提供有競爭力的貸款。一旦每個人都把自己的資金用於安全係數較低,而收益率較高的投資,經濟就會起飛。至少理論上是這樣。

每月400億美元足以轉變10萬億美元的美國抵押信貸市場嗎?也許單靠這項政策還不行,然而與前兩輪較為溫和的量化寬鬆政策不同,QE3肩負着一個更微妙也更重要的使命。它的真正目的在於,通過間接地施加心理壓力,來激活在美國經濟中佔85%的消費和投資活動。伯南克宣稱,美聯儲將會無限期向抵押信貸市場注資,這表明他已經厭倦了短期舉措。他說,他領導下的美聯儲將努力採取各種特殊措施,直到失業率下降。用美聯儲的話說,對銀行、投資者和私營企業來說,QE3傳達了一條明確的信息:風險最大的事就是緊緊攥着現金和毫無風險的證券,眼睜睜地看着競爭對手獲利。

當前,幾乎沒有人對本·伯南克明確表示支持。很多支持量化寬鬆政策的經濟學家都認為,伯南克等了太久。很多政治人物、經濟學家以及市場參與者都認為,基於很多其他原因,QE3存在根本性的缺陷,而且很危險。他們表示,美聯儲注入的資金不會被用到明智的投資項目上,而是會引發通貨膨脹,特別是推高石油等關鍵大宗商品的價格。這樣就會使美國經濟溫和的復蘇勢頭進一步放緩。

毫無疑問,存在反對意見的部分原因在於,該政策的核心觀點許多人無法接受。QE3的思想根源是約翰·梅納德·凱恩斯(John Maynard Keynes)的理論。這位20世紀初的英國經濟學大師既受人尊敬也被人鄙視。他的經濟觀點常常——儘管並非總是——讓人聯想到民主黨的立場。眾所周知,凱恩斯曾經解釋過,“大蕭條”(Great Depression)的部分原因在於“節儉悖論”。這個觀點認為,在經濟狀況不佳時,每個人可能都會做似乎完全合理的事,如攢錢而不是買新房子。然而所有人都做正確的事,所產生的累積效果,卻會造成壞的影響。如果所有人都存錢,經濟活動就會顯著減少,經濟增長也會大大削弱。奇怪的是,凱恩斯認為,讓經濟狀況恢復健康最好的辦法是,說服個人和企業,不要對手中的錢那麼謹慎。

在很多人看來,這種觀點簡直像是抽風了。在經濟復蘇階段,中央銀行怎麼能把一種最不負責任的行為當作最負責任的事情加以推廣呢?然而,量化寬鬆的鼓吹者卻回應道,他們知道這種政策會奏效,因為他們見過。2001年,日本的狀況與今天美國的狀況有些相似。20世紀90年代的經濟泡沫破滅,隨後就是持續多年緩慢、坎坷的經濟復蘇。世界各國絕望的經濟學家,都求日本銀行(Bank of Japan)放棄謹慎的政策,並鼓勵其印錢、花錢。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經濟學家中就包括本·伯南克。最後,日本銀行的確採納了這些建議。之後不久,果敢的冒險精神就推動了經濟復蘇。但也許不是那樣的,許多批評人士反駁說,當時經濟本身已經呈現出了復蘇態勢,而日本銀行最後一刻採取的措施即使產生了作用,也沒有多大。

無論什麼時候失業率降至6%,或者經濟年增速回升至3%以上,都很難明確地了解量化寬鬆是否真的能促使某個家庭購置了新房。我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正趕上紐約市下令禁止出售大杯碳酸飲料。幾年後,紐約肥胖人口的比例可能的確會下降。而禁售大杯碳酸飲料也可能的確會起到一定作用,原因可能是它直接讓我們買不到大杯的碳酸飲料,也可能是間接地提醒了我們肥胖問題的嚴重性。然而,紐約人體重減輕可能還有若干種別的原因。畢竟,禁售大杯碳酸飲料是長期以來對美國人體重超重不斷關注的結果。或許肥胖問題已經不那麼嚴重了。真的很難說。

公共衛生專家很多年來都在努力勸說我們要鍛煉身體、飲食得當,卻一直不怎麼見效。所有簡單易行、相對來說沒有爭議性的辦法,都在很久以前就嘗試過並且失敗了,比如營養成分標註、食品金字塔等。僅剩的選項要麼是忽略問題,要麼是嘗試一些怪誕的措施。這也正是本·伯南克的處境。簡單易行的事他幾年前就做過了,他也清楚地知道量化寬鬆充滿了經濟風險和政治風險。然而他同時也感覺到,小心謹慎、不採取任何極端舉動,風險可能最大。他也希望我們所有人都能有完全相同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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