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6/2015

對慈濟說些真心話

楊士慕

我是半個慈濟人,也曾參加慈濟活動,許多很熟的好朋友也都是虔誠的慈濟和慈誠委員。慈濟五十年來所做的全球善行,人心感召,對慈濟人生命的改變,親眼所見實在很多。隨便舉個例:我有個學生原本叛逆迷失,遊手好閒,一日看到單親媽媽身穿藍天白雲的慈濟服,彎腰專心拾荒廢紙,辛苦撿拾垃圾中寶特瓶的孤獨背影,突然幡然悔悟,流淚向母親懺悔自新。就我所見,絕大多數的慈濟人,都是實實在在「歡喜做,甘願受」默默無私奉獻又值得欽佩的菩薩志工。

但是,我也是佛教的三寶弟子和關心公益的社會人,對於慈濟游走於宗教,慈善和財團的模糊界限之間,不得不說些真心話。這三者的道德標準,法律規範,社會期待,和人心信任的程度是完全不同的。宗教屬於信仰,本當盡力自律自省,而社會也將宗教視為道德良善的高標準,多採取信賴態度而不強做稽核。慈善是助人的,社會肯定助弱扶難的「善經濟」,法律中肯的要求將十方捐獻有效使用,救濟到位,善款流向公開透明。財團是合理合法的追求個人利潤,也因此受到高度懷疑,除應對國家納稅之外,更要接受投資者與經濟法規最嚴格的把關檢驗。

在內湖開發案喧騰的沸沸揚揚之前,我相信大部分慈濟捐款人,從來沒懷疑過慈濟的宗教情操:高效率救災,高善款使用率,高清廉自律。然而,慈濟在全球信徒和善款不斷擴大發展的過程當中,卻不自覺的把「佛教的」,「助人的」,「商業的」慈濟通通混為一談。當社會強烈要求慈濟財務公開,環境保護評估,擠壓捐款空間,買地變更,宗教霸氣,個人神佛化崇拜等等的質疑時,真正所反應出來的是個很嚴肅的團體基本定位的問題:「為何本來樸素製作蠟燭的佛教團體,卻反而像商業財團一樣坐擁大筆土地和龐大資金?」。

然而卻看到慈濟用一貫「純宗教」被動而不做為的方式來反應,不但僅用寥寥數語的書面說明,也沒有正面一一回應問題,反而訴諸「內部改進」與「做過多少善事救助」的義舉來做為理由,好像要大家秉持良心善念,不要譭謗慈濟,相信其宗教性部份的絕對清廉和正當,悠悠之口自然就會風平浪靜。

三寶(佛法僧)是所有佛弟子的毫無異議的學習對象。以慈濟作為佛教團體來說,歷來南北藏傳的佛教寺廟,固然菩薩造型或因時代而有變化,佛陀塑像大體上是有共識的,鮮少自創。「宇宙大覺者」的塑像雖是慈濟對「佛」的新詮釋,但是此名稱和形象,從未見於以前的寺廟寶殿之中。「宇宙」是佛教經典不曾出現的新詞彙;「大覺」不知所指的是七世佛(或可能是菩薩)中的那位?也不知為何不直接稱「佛」(或佛的十個名號),卻又要另闢新詞,徒增混淆?就法來說,慈濟特別推崇《靜思語》又將其所做善事合錄而稱之為《大藏經》。佛法的《大藏經》(經律論)的編錄,古來已有悠久和嚴格的界定,甚至有皇帝欽定版本,重視考証程度可見一般。

正信佛教源流傳承中,從未聽過將自家宗門所做所為的歷史記錄,歸納統稱為成《大藏經》的前例可循。慈濟人大都對証嚴上人的《靜思語》如數家珍,琅琅上口,服膺「做中學,學中做」,卻很少見到慈濟對尊稱師公的印順導師《妙雲集》的佛學巨著研讀探討,慈濟人也似乎對佛教的基本教義少有深入瞭解。

於僧而言,佛教宗門信眾對師父的尊敬和禮拜,外人無可置喙。然而,佛陀在世時候,外道和不信受佛法的人,即使面對佛陀也只是合掌問訊,並無需行跪拜叩首之禮。平常百姓即便接受惠贈,對於佛教,慈濟和証嚴上人,應該享有絕對的宗教自主與自由。實不應利用捐贈或救災之時刻,半強迫的要受惠者採用跪拜大禮,或拉旗子做布條的高調宣傳慈濟到此救災賑濟。一旦救助和傳教混淆,常會使行善的本意模糊。舉例來說,紅十字救助時,難道需要鼓吹自己做了多少或拉受難戶加入紅十字組織,這樣做又會帶給人什麼觀感?

作為慈善公益團體而言,很難想見,慈濟作為強調專款專用慈善公益團體,每次重大災害救助之後,常有將近千萬或上億的巨額捐款未曾使用。對於龐大剩餘款項的使用流向,卻僅只見簡略說明,沒有明細清單;另一方面卻又看到慈濟坐擁充裕資金,在全台各地不斷買地興建會館。慈濟的官網上只有個別專案執行成果報告,但沒有慈濟整體性的完整財務和資產報告。買這麼多的土地,建這麼多的會館,到底這麼多的資金從何而來,用於何方,又怎麼管理?令人疑惑的是:作為每年收取數十億捐款的公益團體,作為行善孝順為修行主軸的高知名度宗教團體,為何不採用宗教的自律自責的高道德標準,直接在慈濟官網透明的公開所有整體的資產負債和現金流量以昭誠信,反而轉而採用報備審查的法律低標?

比較嚴重的是將「慈濟」兩字,當成流行名牌或經濟商標使用,少了對佛法的內涵和對生命的深刻關注,也使得宗教變相成為商品的另類代言。既然災難善款常有結餘,平時也有固定的捐款來源,不知為何又要販賣許多慈濟的衍生商品與民爭利?也不知又為何要在危險保護區上與土爭利?商品和宗教的混用下,購買者常願意支付高於市價的費用,半買半捐的支持宗教衍生相關商品,而商業行為也就隱身在宗教的信任背後,享有淩駕於市場機制之上的定價和消售的特別優勢。

高知名度的宗教,就像名牌一樣成為愛好者追逐的對象。大型活動或國際賑災要當慈濟志工,通常一位難求,非常不容易報得上名。也看到很多人以身為慈濟委員為榮,不惜捐款服務,素妝簡服,集募資金,以穿上慈濟制服為最高榮耀,甚至將慈濟志工頭銜印製在自己的個人名片之上,好像凸顯一種與眾不同的尊貴感。經濟比較富裕的有「有錢又做善事」的高調炫善心理;經濟比較平凡的也有「別人捐我也要捐」的捐款壓力。

如今集宗教,資金,信眾,影響力,社會清望於一身的慈濟,和早年樸實無華的慈濟相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語。當宗教,慈善和財團的界限模 糊不清時,以慈善和宗教的名目,回應社會對大量購買土地,變更地目等商業行為透明公開的強烈要求,其結果必然令人失望,也會引起更大批評聲浪。慈濟不斷擴張的成為超級跨國慈善組織結構,不僅造成行政管理上困難重重易生弊端,財務調度也頗為吃重。商標化,名牌化,財團化之後的慈濟,使得佛法高度自持自律的形象嚴重受創,也讓社會對慈濟管理和行善目的廣為質疑。「為佛教,為眾生」辛苦忙碌的慈濟當真思之再三。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