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揚銘
從金融海嘯到歐債危機,全球經濟出了哪些問題?
發生歐債危機的各國將要縮衣節食,償還債務,刪減政府開支,而台灣產業以外銷為主,當海外需求降低,訂單自然減少,或許更多人得放無薪假。然而,歐債危機最終根源在全球貿易失衡。除了赤字國的不知節制,出口國過度依賴赤字國消費,也是造成災難的間接推手。
歐債危機的出現,最早可追溯至2009年12月,希臘因欠下鉅額公債,導致債信被信評公司降級,不得不向歐盟與國際貨幣基金(IMF)申請紓困。當時,多數人以為這是單一國家的問題,想不到,2010年中,愛爾蘭與葡萄牙同樣被降評;2011年,義大利與西班牙也出現類似狀況。全球各國這才驚覺,這是一場連鎖危機。
這5國總計欠下超過8兆美元的債務,等於全球資金總額的15%。當初雷曼兄弟(Lehman Brothers)倒閉引發金融海嘯時,其總資產也只有6390億美元,歐豬五國的債務總額,已達到雷曼的12倍。若這次再無法解決問題,將重創全球經濟。
原本在歐元區有「穩定與成長公約」(Stability and Growth Pact,簡稱SGP公約),規定各國政府的年度赤字不得超過GDP的3%,政府債務不得超過GDP的60%。但現今,歐豬五國的赤字幾乎都超過GDP的10%(其中希臘更高達15.4%),義大利與希臘的債務更高達GDP的120%左右──這兩國人民一整年所賺的錢,拿來還債都不夠。
歐債近因:金融海嘯,讓政府支出提高
為什麼它們會欠下如此大規模的債務?
台大財金系教授沈中華表示,歐債問題的直接起因,源自2008年的美國金融海嘯。為了因應海嘯帶來的衝擊,各國政府無不提高紓困金、失業補助,加強政府支出以提振景氣,這也讓歐盟決定暫時不嚴格執行SGP公約,造成各國債務飆高。從統計數據也能看到,2009年歐洲各國的政府赤字都比2008年增加了一倍左右。而《這次不一樣:金融風暴是可以預測的》研究了過去百年來的資料發現,金融危機發生後,三年內政府債務平均會增加86%。
而且,一旦政府祭出寬鬆的財政政策,就很難再回復緊縮,往往讓債務愈欠愈多。沈中華說明,在民主國家,政府都希望討好選民,例如台灣也在金融海嘯時發放消費券、對失業者補助1萬8000元、民眾買車可補助3萬元等。然而,這些都是政府花納稅人的錢,而接受補助的部門度過不景氣後,也不見把錢還給政府,好比汽車業去年業績不錯,卻也不用多繳稅。「各國政府變成送錢,不是借錢給產業度過難關,」沈中華說,政府救產業,應該有更好的方式,可以提供利率很低的援助、甚至拿一點股權,但要有借有還,不能只是平白送錢。
歐債遠因:各國競爭力不同,匯率卻綁死
除了金融海嘯讓政府支出雪上加霜,歐債問題還有一個結構性的因素:歐元區內各國經濟狀況不同,卻採用歐元的統一匯率與利率,體質弱的國家無法以貶值促進出口,也無法降息來刺激投資,造成強者恆強、弱者愈弱的局面。
舉例來說,歐元區內的德國已是出口大國,勞工薪資又便宜,因而能不斷地吸引投資(1997~2008年,德國每年薪資約成長2%,歐元區平均是2.9%,希臘高達6.4%,企業當然會往德國去);經濟體質較差的西班牙、希臘等國,若能以貶值來提升出口競爭力,或許能改善現狀,現在卻被綁死在歐元架構下,政府唯一刺激經濟的武器,只剩下擴大政府支出、採用各種補助政策。而德國出口貿易所賺來的錢,又拿來購買各國公債(等於是借錢給各國),造成歐債問題的惡性循環。
歐豬各國,各有不同的內部問題
當然,歐豬五國會有今天,也都有自己內部的問題。例如《自食惡果》的作者麥可‧路易士就稱希臘人「對政府支出的管控荒腔走板,每個人都不惜以公益為代價,追求私利。」過去12年內,希臘公務員的薪資增加了一倍(還沒算他們所收的賄賂),公務員薪資大約是民間企業的三倍。希臘國營鐵路一年獲利1億歐元,但薪資支出卻高達4億歐元,還要加上3億歐元的其他費用。希臘財政部長曾抱怨:「出錢讓所有火車旅客搭計程車,都比維持一個鐵路公司便宜!」
此外,由於教師福利好,希臘平均每個學生聘請的老師人數,是芬蘭的4倍。然而芬蘭是歐洲教育水準最高的國家,希臘卻吊車尾,送小孩去公立學校的家長,還得再請家教,才能確定小孩真的學得到東西。
不只政府支出浮濫,希臘政府連歲收都有問題,全國人民包括議員都習慣性逃稅,因為法院平均15年才能針對逃稅案做出判決。希臘國會沒有預算委員會、甚至政府也沒有類似主計處的獨立統計機構,當初加入歐元區時,就已做假帳來符合進入規定。
除了惡棍希臘之外,愛爾蘭、西班牙與葡萄牙主要的問題,是2000年以後,國內資金浮濫因而出現房地產泡沫。泡沫破滅後,貸款買房的人還不出房貸、營建公司向銀行倒債,出現了類似美國次貸風暴、金融海嘯的症狀。
既然歐債危機的直接起因是2008美國金融海嘯,而歐洲內部也在相同的時間點發生類似的問題,那麼,我們應該追溯金融海嘯的成因,才能發現歐債問題的病灶。
追根究柢,是什麼造成金融海嘯?
前國際貨幣基金(IMF)首席經濟學家拉古拉姆‧拉詹(Raghuram Rajan)在《金融斷層線》中,歸納了引發金融海嘯的幾大因素。
第一,美國財富分配愈來愈集中在頂層,2007年,所得最高的1%家庭擁有23.5%的總財富(1976年只有8.9%),而且高收入階層(例如經理人)比收入位於全國平均值的階層(例如勞工、事務助理)薪資成長更快,讓中產階級每天都感受到薪資原地踏步的痛。
這樣的政治壓力下,美國政府不是設法提高中低階層的所得,反而以讓他們多消費的方式來安撫,政府放寬信用條件、增加對家庭的放款,讓更多中低收入者也能買得起房子,你不必有信用紀錄,只要有在繳租金、水電費,就可以房價全額貸款、不需要自備款(至於帳單以後再說),這種「讓他們偶爾來趟異國旅遊,就不會在意薪水文風不動」的政策,推動了房地產泡沫。
第二個促成金融海嘯的因素,則是金融業貪婪的利潤動機。美國自2000網路泡沫破滅後,持續推動寬鬆信用政策、維持低利率,錢存在銀行無法獲得高利潤,於是資金開始流向房屋、股票、債券,推動這些資產價格的上漲。
金融業競爭愈趨激烈,而政府又承諾會維持低利率一段時間,無異於表明不會刺破房產價格泡沫,於是金融業開始瘋狂追求利潤、而甘心冒著泡沫破裂的風險,大量持有次級房貸抵押證券、信用違約交換(CDS)等金融商品(這段故事可參考P.111《大債時代》書介),甚至借入資金成本極高的短期債務,來炒作這些商品。最後,終於在中低收入者「繳不出帳單」時,泡沫破裂,讓金融機構欠下大筆債務甚至倒閉,只能等待政府救援。
出口導向經濟,也是災難間接兇手
《自食惡果》提到,2002~2007年,全世界充滿了浮濫的資金,信貸氾濫成災,等於告訴大家「過去你負擔不起,但現在燈光已經熄滅,你想幹嘛都沒人會管你!」許多國家因此有了盡情享樂和放縱的機會,於是美國、愛爾蘭、西班牙、葡萄牙都出現了類似的房地產泡沫。
不過,若把全球金融想像成一個大銀行,美國、愛爾蘭這些客戶之所以能借錢炒房,還要在海嘯之後借錢(發公債)來紓困銀行、提高政府支出,最後引發歐債危機,背後又是哪些客戶在努力存款,讓他們有錢可貸?
這個問題便指向引發金融海嘯的第三個因素:出口導向的經濟體。《金融斷層線》指出,經濟體系裡如果都是講求節約生活的人,就不可能繁榮,因為沒人花錢,就不會有人賺得了錢。近年來,美國、英國、西班牙等國家的花費已超過他們賺取的收入,因此只能舉債以弭平落差。而以出口導向為主的中國、德國、日本,以及台灣、南韓等國卻恰好相反。
美國、西班牙、英國等以政策鼓勵負債消費,在不景氣時,更被出口國視為救贖之道。我們依賴其他國家擴增消費來促進經濟成長,外銷產品、賺取外匯後,又用外匯存底買進美國(與其他國家)公債,等於再借錢給這些赤字國消費。然而這種不均衡的發展不可能長久持續,當赤字國少了房價高漲、紙上財富的支撐後,無力再擴增需求,就爆發家庭與政府的債務危機,而出口國也因此陷入不景氣。
繞了世界一大圈,我們才發現,每天拚外銷訂單的我們,竟也是金融海嘯、歐債危機的間接推手之一,我們也即將承擔歐債危機的部分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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