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2/2012

五年級潮浪? 一個六年級的場邊觀察

氣象報告是這麼說的:

文學雲圖顯示,三、四年級作家的氣團,仍籠罩整個台灣文壇,五年級近來氣流旺盛,但對六年級以降的年輕世代,影響深淺,仍待觀察。

從世代論延伸到影響論,在這個氣候暖化、多元龐雜的時代,越來越難評估。
可以確定的是,台灣作家的五年級世代,約於1990年代成長,在二十一世紀成熟,著作豐碩至卓然成家,已攻入文壇的風暴眼,學術的祭壇漸次入祀。
換句平易的話,五年級作家,已是文青的當然讀本,更是聚會閒聊時,討論、批評且欲取而代之的對象。
五年級儼然潮浪。
然而,這個世代影響範圍多大?又有哪些年輕作家追摹?除非有人大聲「出櫃」,或文本的鑑識報告鐵證如山,否則怎樣都是「Fiction」。進一步說,現在的年輕創作者,不會只寡守某個大師或文學經典,他可能聽另類搖滾、成天旅行、喜撿二手家具、愛聽秋墳鬼唱詩,電影是他的生命,但最強大的,無疑媒體與網路,年輕創作者,可能連自己都搞不清,到底受何「人」何「物」影響?
作為一個六年級,對於這些事,我不敢妄下定論。但在五年級奠定地位、六年級作家茁壯的過程中,的確有一些觀察,值得討論思考:

●中心崩落.典範轉彎

對於後輩,五年級作家不再「拉幫結派」或「提攜關愛」,而是以持續的創作能量,給六年級概念與行動的啟發。鴻鴻辦詩刊、創出版社、策劃活動,打開年輕世代的創意靈光;駱以軍總是不遺餘力「推薦」,甚至在《臉之書》書腰裡,擺列許多年輕作家的照片;邱妙津、林燿德、袁哲生在往生後,後續影響不減反升。
五年級創作的成長年代,急欲去中心、去宰制,強調多元與開放,所謂的傳承與源流,退居次要;六年級也無視前行者,以自己想要的方式,走自己想要的路。
兩個世代,同樣面對文學環境的崩落,五年級更在早慧四年級的光輝下,壓抑掙扎,終於也找到突圍的路徑,不懈的活力、多樣的創意,更重要的,是厚積作品而綻放的光芒,是文學環境惡化無底的六年級,最可取法的面向。

●資訊全裸.理論退位

台灣解嚴之後,各種理論與資訊大量引進,文青不時跳出一個「/」,測試「寫作的零度」,請出傅柯來「規訓與懲罰」,言必及村上春樹、卡爾維諾、米蘭.昆德拉,導演的名字落落長唸來舌頭不會打結,奇士勞斯基、安哲羅普洛斯,還有邊緣另類、本土草根、裸露解放……
在五年級作家的身上,理論思潮與國外文學大家如影隨形,那是個如海綿的時代,作家們吸收、模仿、轉化,加以前設/後設、解構/組構、後殖民以及離散,變幻理論的魔術,彷彿跟歐美日新銳的文學潮流同步。
理論主導創作的現象,影響了六年級的早期創作,但隨著資訊全裸、理論膩煩,年輕創作者是有讀這些繁縟的書,讀完擺在旁邊,也把理論放一旁,因為,創作要有它自己的樣子。
但絕不能忽視的,是五年級將這些舶來品,凝鑄為堅實語言與獨特風格,放到新世代的血液中流竄。
要特別提出,自南方朔、唐諾、楊照、黃錦樹,可歸納一條脈絡,這些作者學問廣肆無涯,寫成見識不凡的文章,猶如知識的傳道者,將深奧學問介紹給閱讀大眾,這條脈絡,六年級世代仍未有閃亮的名字,是時機未到、還是Google的時代,另有變體,值得觀察。

●邊緣崛起.主流變裝

酷兒、同志、性別、情慾、私小說、原住民、自然書寫,這些「符號」,在台灣解嚴初期,仍躲在角落、嗷嗷待哺。辛苦的五年級,揣在懷中,在胸口與心頭搥割磨焊,奮勇跳入文字的幽祕之海,二十多年,從邊緣泅泳至核心,如同「貓在鋼琴上昏倒了」這句廣告詞,冷僻艱澀成為流行,那些符號如晶片,植入每個新文青的腦中,成為理所當然的「常識」與「常態」。
於是現象產生了,酷兒我們想到紀大偉,邱妙津儼然女同書寫的不敗偶像,鍾文音在女性書寫迷魅惝恍,私小說出了個駱以軍統治肚臍宇宙……
但事情就是如此奇妙,這些符號到了六年級,頂多性別與身體,目前受到矚目的作家,多不以這些符號標榜,原因很多,但不可忽略的是:
新鄉土來了。

●新的鄉土.新的方向

什麼是新鄉土?舉一個最簡單的例子,許多父母爺媽,只會講閩南語或客家話,但教出一個只會說「國語」的孩子。這些孩子長大後,回頭講母語,話雖不道地純粹,卻形塑新的語法、聰異成理,這就是新鄉土。
當然,還有像袁哲生這樣,外省人出身把台灣鄉土寫得憂傷動人,作為五年級的新鄉土宗師,對六年級的浩然成軍,可說起關鍵影響。弔詭的是,被稱為六年級新鄉土的主力軍,現在紛紛跑到新的領域,伊格言在科幻世界打造《噬夢人》,王聰威以《師身》凌越了身體與階級,高翊峰《幻艙》培養出詭誕的新菌種……
但讀者或許沒發現,台灣已是完全資本化的現代社會,六年級的創作中,找不到都會?

●都會消失.散文斷層

曾經有一段時間,許多五年級作家,將美麗的臉龐與身影,大剌剌的印在封面,當時雖備受議論,商業卻大為成功,張曼娟、吳淡如,讀者耳熟能詳。新奇的都會生活,曾是書寫的主流,五年級最秀異屬成英姝,以極富才氣的筆法,刺入現代人的百無聊賴、虛無迷恍。
但六年級好似不怎麼將都會入文,具明星特質的作家仍不缺,但無論文學性與商業性,仍未見成功。或許是,市場早已厭倦;或許是,都會的輕書寫,被商業體系吸納,進入強大的消費體系滾轉,已不歸純文學領域。
除了都會,散文家也不見了。
台灣文學有一股堅強的散文傳統,清新溫暖或高超凌厲,成就驚人。先不談四年級以前,五年級可以列出鍾怡雯、王盛弘、柯裕棻、張惠菁等人。
但六年級呢?
有幾顆明亮的星星,但仍未構成輝煌的星圖。是散文這個門類沒落?閱讀市場疲弱?還是新世代純將文字作為載體,生活就是一種創作?

●橫的移植.縱的繼承

再談最精粹的新詩,哪個年級都一樣,市場不是考量,於是往創作的天空自在飛翔。過去有詩刊與結社的傳統,五年級已不時興,到了六年級,趨向兩種極端:獨立出版與網路馳騁,開闊無垠的時代,詩人在各自的隧道,要將盡頭的光鑿出。
五年級世代,可說將新詩的語言技巧,發揮到淋漓盡致,詞句、韻律、意象等各方面,鍛鍊到無懈可擊。來到六年級世代,詩人們皆熟習這一套語言,讀過林燿德、陳大為、唐捐、鴻鴻、顏艾琳、許悔之……
但新世代更關心的,或許是風格與主題的開拓,如何在前輩建立的高塔之上,再登高一呼,吶喊出令人眼睛一亮的詩作,這或許是比詩集的銷售量,更令人頭痛的問題。
鄭順聰
嘉義縣民雄鄉人,中山大學中文系,台師大國文研究所畢業。曾任《重現台灣史》主編,《聯合文學》執行主編。獲台北市文學獎,高雄市打狗文學獎。入選96年散文選,2008及2009台灣詩選,2010飲食文選。著有詩集《時刻表》,小說《家工廠》。現為專職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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