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樣的契機,讓你決定寫下《找回無條件的愛》一書?
大約在二○○○年左右,我的身體出現異狀,頭痛、耳鳴,伴隨著失眠與焦慮。我花了好幾年的時間四處求醫,卻找不出原因,最後有醫師建議我住進德國的「玫瑰角落(Rosenecke)」,名字雖然很好聽,卻是一家精神病院。我接受心理分析,但沒顯著的效果。出院後,我繼續做心理諮商、按摩、練瑜伽,甚至研究占星術,只為了得到健康和快樂。這些事情耗去我所有時間,但我依然只是一個病痛纏身的人。
二○○八年,我在德國的瑜伽老師給我一張傳單,說是一位很不錯的藏傳佛教老師。我因此到奧地利參加閉關,見到措尼仁波切(Tsoknyi Rinpoche),他為我打開一扇門。漸漸地,我對人生的看法轉變了,疼痛也漸漸消失。
以前我寫書都是為了自己,但這次卻是為了別人。不僅為仁波切寫,也為那些正在尋找生命的出路、飽受痛苦煎熬的人而寫,希望我個人的經歷能提供一點參考或鼓勵。
你從仁波切身上學到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
第一次聽仁波切講課,結束後我問了他一個問題:「你剛才提到慈悲心,而我並沒有,有必要繼續留下來學習嗎?」他回答:「慈悲心可以培養和累積,你只要開始便會意識到,其實你一直都有慈悲心。」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句話讓我淚如雨下。他要離開前跟我說:「去找回那無條件的愛吧,去愛人如己。」
但是過了一陣子,我仍然不認為自己有慈悲心,又問仁波切該怎麼辦?他又說:「那就假裝你自己有。」怎麼假裝?就是用實際行動來演練,一個乞丐靠近我,我就給他錢,不要去想「他會不會把錢拿去買酒、吸毒?」有一次在地鐵站,有個乞丐向我迎面走來,起初我想:「又來了,柏林的乞丐真多。」但念頭一轉,我給了他兩歐元(約新臺幣七十六元),那乞丐高興得不得了,大聲向我道謝,他的快樂也感染了我。以前我不認為「自我中心」有什麼不好,仁波切讓我看清:我太自私了。我為自己活、為自己忙,卻仍然不快樂。其實願意幫別人一點忙,自己反而會活得比較快樂。
另外一項重要的學習,是讓我看清自己的執著心,我們生活中常有一些根本不是問題的問題,但我們偏要把它們當成天大的問題。好比昨天我去買便當,我很喜歡吃鴨肉,卻看到自己的便當盒裏只有兩塊肉,別人卻有四塊,心裏馬上有點不舒服。把執著心丟掉不容易,但學習修止,能讓我念念分明,察覺自己有多可笑,竟無時無刻地在跟人比較。有了這樣的發現,就不會被情緒牽著走,讓自己可以回到自然心,知道怎麼從念頭、情緒中解脫出來。
你認為「真正的愛」究竟是什麼?
那就是慈悲心。真正的慈悲是全然地「利他」,我對你好,但不期待你也對我好;我對你好,卻不認為你就因此欠我什麼。現階段,我仍不敢說自己很有慈悲心,但我在努力學習。
那麼,宗教對你而言,又是什麼?
我是個一直想要有信仰的人,我相信有神的存在,卻又不知道祂在哪裏。我總是一面問神,卻同時疑神。仁波切跟我說:「你不懂『相對論』,但你卻相信相對論。不懂的事,不代表它就不存在。」
我是個「差勁的佛教徒」,我會祈禱,試著與神對話,但我仍不會天天頂禮膜拜,天天唱誦燒香。那不是我,太假了;我不會想找個神來解決所有問題,也不會事事都要請教上師。我認為碰到問題自己不想辦法,是一種懶惰。能解決的事情,我儘量自己解決,生命中無法排解的疑問,我就把它交給神。
簡單地說,對於宗教,我從「很想信」到「只信我想信的」,最後才是「我相信」。
過去你被讀者封為「憂鬱教母」,現階段的你如何看待這個稱號?
現在回顧年少時的作品,我才發現自己被情緒抓住了。現在的我認為,較理想的狀態應該是「控制情緒」,而非「被情緒控制」。很多詩人年輕時的作品最為精湛,因為那時候他正在燃燒生命。但既然是「燃燒」,時間就會很短暫,很快就會燒盡。
寫作是有階段性的,過去我書寫悲傷,現在我的悲傷消失了,文字也就不再透露出悲傷,是很正常的。寫作也是很神祕的,從不是你去找題材,而是題材來找你。我學靜坐後,反而更清楚自己在想什麼。
「無家感」是你過去的作品中一個很重要的元素,現在的你改變了嗎?
「孤獨」是我過去的創作主題,儘管我結了婚,內心還是有很強烈的「無家感」。我一度以為自己懂什麼是「家」,以為家就是一個讓心舒服的地方,可以是某間旅館的房間、公園裏的一張板凳,或是我寫作的地方。可是,如果我的心不舒服呢?難道這樣我就沒有家了嗎?學修止最大的收穫,就是我明白了,就算心思雜亂,卻可以「回來,回來」,回到自己本心,而那裏就是「家」。
你的舊作《海神家族》是一本半自傳小說,請與讀者談談你的寫作過程。
我自幼被交由外婆照顧,有很強烈的被遺棄感。父母之間也有很多問題,我從小跟著母親去捉姦,是個小孩卻被逼著當大人。我心中有很多的不平,很多問號,也有很多遺憾。
寫《海神家族》,我必須設身處地把父母的人生走過一遍,彷彿感受到父母在某個片刻的惶恐、焦慮或軟弱。我領悟到,父母之所以不懂得怎麼愛我,是因為他們也不曾有過被愛的經驗。認知到這個事實的當下,我非常震撼,也是與原生家庭和解的開始。
你是作家,當過記者、導演,也寫舞臺劇腳本,你認為哪個角色最像自己?
我的性格中,有一部分很適合做新聞,有一部分渴望創作抒發,有一部分需要透過文字,才能展現內在的想法。所有的角色都是我,或許應該說所有角色加在一起才是我。
你有什麼寫作計畫?
我正在寫一本小說,已接近完稿階段。這本書以十九世紀的茶產業為背景,談歷史、戰爭與人性。我長年住在國外,和華人世界的脈動是很疏離的。對我而言與真正的社會相比,歷史反倒更容易親近。我認為,歷史可以告訴我們:我們究竟從哪裏來,又該往哪裏去。
你心中最幸福的片刻是什麼?
走在公園的小徑上,聽到兩隻鳥的對唱,剎那間彷彿能聽懂牠們在說些什麼;下雪的冬天和愛人在暖爐前喝酒,盛夏時分和朋友來到湖邊的樹蔭下;寫作時能寫得投入、寫得開心;能夠真正地幫助到他人……這些都是我的幸福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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