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報
在漫長的黑夜中,有時會發生這些事。也許是收到一條文字短訊發出的手機鈴聲。也許是你的iPhone手機屏幕亮起,提醒你收到了一封新的電子郵件。也許是你猛地發現自己正盯着天花板,白天發生的一幕幕正在腦中重演。接下來,還沒等你回過神來,你就已經下了床,與這個世界連接在一起,你又一次忘了那句老生常談:連續八小時的睡眠對人來說必不可少。
這種事情聽起來很熟悉?並不是只有你一個人會這樣。根據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最近發佈的報告,在美國,有大約4100萬人——也就是現在成年勞動人口的近三分之一——每天睡眠時間為六小時或更少,這部分跟科技產品和它持續不斷帶來的鈴聲與震動有關。睡眠不足的問題已經成了各個行業人群共通的苦惱。在採礦業有大約42%的工人睡眠不足,而在金融或保險業里,也有約27%的職工遭受着同樣的折磨。
通常來說,當我們提到自己缺覺的情況越來越嚴重時,人家總會勸我們要早點上床,晚上盡量多睡。但這個解決方法也許恰恰會部分導致失眠的問題發生。一氣連睡八小時的教條並沒有讓我們得到更好的休息,而僅僅是強化了睡眠以及如何安排合理睡眠的狹隘定義。有時我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也許問題就出在誤解了睡眠和身體的需求上:其實無論是我們的身體還是大腦,都不需要用占生命約三分之一的睡眠時間來維護。
人應連睡八小時,這是相對較新的理念。在這個世界上,人們睡覺的方式千姿百態、令人驚訝。比如在中國,現在仍然有上百萬人每天吃完午飯後,要趴在桌上打一個小時的盹。在從印度到西班牙的國家裡,午睡都司空見慣。
在20世紀90年代初,第一次有人指出連續八小時睡眠是個過時的概念,提出這個想法的是弗吉尼亞理工學院(Virginia Tech)的歷史學教授A·羅傑·埃克奇(A. Roger Ekirch),他花了大量時間翻查關於夜晚的史料,結果發現古人在談到睡眠時會做出一些奇怪的表述。比方說,在《坎特伯雷故事集》(Canterbury Tales)里,當中的一個人物決定在睡了“第一覺”後回到床上再躺一下。而英國的一位醫生寫道,在“第一覺”和“第二覺”中間的這段時間,用於學習和思考再合適不過。還有一位16世紀的醫生認為,做苦力的人之所以能多生幾個孩子,是因為他們要等睡過了“第一覺”後再做愛。埃克奇教授很快發現,他不是唯一一個發現交替睡眠周期由來以久的人。當時在馬里蘭州貝塞斯達的美國國家心理健康研究院(National Institute of Mental Health)擔任精神病學專家的托馬斯·A·韋爾(Thomas A. Wehr)進行了一項實驗,參與者不得使用人造光源。由於沒有了電燈、電視或電腦這些產品的照明與干擾,參與試驗的人只能在夜裡呼呼大睡——至少一開始是這樣的。但過了一陣子,到了午夜過後,韋爾發現參與者紛紛醒來,他們在床上醒着躺了幾個鐘頭,然後重新睡去,這樣斷斷續續的睡眠周期,與埃克奇教授從史料和早期文獻中發現的例證是一樣的。
看起來,如果得到一個遠離現代生活的機會,我們的身體能夠自然而然地適應片斷式的睡眠節奏。參加實驗的人漸漸喜歡上了用一種新的方式來感受夜晚。一旦他們打破了關於睡眠形式的既有觀念,就會期待着能趁着午夜時分來進行沉思,不管他們是用這段時間來進行反思、為第二天做好準備、還是想感情方面的事情。不過,我們中的大部分人都覺得在子夜時分醒來,不能算是大腦運行如常的信號。
那些兜售安眠藥、呼籲人們要多休息的醫生,或許在不經意間強調了這種想法,那就是斷斷續續的睡眠周期有問題,或者不健康。這往往會導致人們在睡眠問題上產生焦慮:我們知道自己應當在晚上好好睡一覺,但又擔心如果我們在半夜醒來,一定是出了什麼問題。正是因為這種種顧慮令許多人真的患上了失眠症,不得不求助於安眠藥或助眠藥物,如此一來就形成了一個惡性循環,用哈佛大學心理學家丹尼爾·M·韋格納(Daniel M. Wegner)的話來說,這是“精神控制的諷刺的過程。”
當我們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無法企及的睡眠時,我們已經斷送了在這個寧靜的夜晚盡情休息的機會。
而事實上,近來有不少研究都表明,任何深度睡眠——不過是連睡八小時,還是打半小時的盹——都能讓我們的大腦以更高水平運轉,讓我們想出更好的主意,更迅速地解答謎題,更快認出圖案,更準確地回想起各種信息。舉例來說,美國航空航天局(NASA)出資進行了一項研究,賓夕法尼亞大學(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的大衛·F·丁格斯(David F. Dinges)教授帶領一隊研究者進行實驗,結果發現讓被試者小睡24分鐘,就可以提高他們的認知表現。
而在另一項由英國林肯大學(University of Lincoln)的西蒙·杜蘭特(Simon Durrant)教授所領導的研究發現,受試者在小睡中深度睡眠的時間長度,將可以預示他們在之後回憶一小段旋律的能力。紐約城市大學(City University of New York)的研究者也發現,小睡片刻的受試者比起一直清醒着的人,能夠更準確地辨認物體間表面上和象徵意義上的聯繫。
哈佛大學醫學院的精神病學教授羅伯特·斯蒂克戈爾德(Robert Stickgold)認為,睡眠——包括產生了深度睡眠的小睡——會讓我們的大腦得到一個機會去決定新的信息孰去孰留。正因為此,我們的夢才充斥着奇怪的情節與人物,這是因為我們的大腦此時正在試圖尋找最近學到的新東西與存儲在長期記憶中的知識之間存在的關聯。快速眼動睡眠——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是因為發現了這個睡眠階段的研究者很驚異地看到睡覺的人眼皮在急速顫動——是整個睡眠中唯一一個大腦跟完全清醒時同樣保持活動的階段,而且這種睡眠階段看來能為大腦提供一個孕育新想法,磨鍊近期學會的技能的良機。等到醒來時,我們往往更有能力在錯綜複雜的信息中發現隱秘的聯繫。
連睡幾個小時並不是高水平工作表現的必要條件,在漸漸接受了這個概念後,企業也越來越能包容員工在工作場所打盹,或採取其他類似的間斷工作節奏。
比方說,谷歌的員工現在就可以在工間小睡,因為這家公司相信這可能會提高員工的生產力。沃爾特·里德陸軍研究院(Walter Reed Army Institute of Research)的行為生物學系主任托馬斯·巴爾金(Thomas Balkin)設想,在不遠的將來,軍事指揮官可以通過手錶大小的睡眠監控儀,掌握每個士兵在過去24小時里睡眠的總時長。在對比電腦模型,預知士兵的個人決策力是否已經因為疲勞而有明顯下降後,指揮官可以下令士兵就地小睡,好為即將到來的任務養精蓄銳。睡一小覺,認知能力能因此在一到三小時內得到提升,具體時間長度取決於這個人在醒來之前處在什麼樣的睡眠階段。
大部分人不會有這麼好的運氣,能在允許甚至鼓勵上班時打瞌睡的地方工作。不過有越來越多人開始相信,允許間斷睡眠對大家都有益。舉例來說,研究者發現飛長途航班的飛行員如果能在途中睡一覺,在駕駛飛機起降的關鍵時刻可以表現得更出色。
有幾支棒球大聯盟的球隊已經開始改變隊員的睡眠節奏,來適應一個漫長賽季的需求。德州遊騎兵(Texas Rangers)的前任力量和體能教育費爾南多·蒙特斯(Fernando Montes)建議球員們在酒店睡覺時,把窗帘拉開,這樣他們不管身處哪個時區都能伴着日出自然醒來——哪怕這意味着八小時的連續睡眠被打破。在球員來到場上時,蒙特斯會騰出一塊安靜的角落,讓球員們在賽前小憩一下。球員們說,幸好有了這種睡眠節奏,他們在整整一個賽季,覺得自己的體能和精力都非常充沛。
遊騎兵隊戰略性的小睡方式,也許對我們大家都有用。沒人說睡眠這件事並不重要。但如果我們能從嚴苛得毫無必要、而且很有可能是完全落伍的睡眠觀念中解放出來,或許有很多人就此可以睡得更健康、更有效率,哪怕他們不是連睡八個小時。
David K. Randall
路透社資深記者,《夢境:在睡眠的奇異科學中歷險》(Dreamland: Adventures in the Strange Science of Sleep)一書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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