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作為一個小說家來到耶路撒冷,也就是說,作為一個職業撒謊者。
當然,並不只有小說家才撒謊。政治家也做這個,我們都知道。外交官和軍人有時也說他們自己的那種謊,二手車銷售員、肉販和建築商也是。但小說家的謊言與其他人的不同,因為沒有人會批評小說家說謊不道德。甚至,他說的謊言越好、越大、制造謊言的方式越有獨創性,他就越有可能受到公眾和評論家的表揚。為什麼會 這樣呢?
我的回答會是這樣:即,通過講述精巧的謊言——也就是說,通過編造看起來是真實的虛構故事——小說家能夠把一種真實帶到新的地方,賦予它新的見解。在多數情況下,要以原初的形態領會一個事實並准確描繪它,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我們把事實從它的藏身之處誘出,將之轉移到虛構之地,用虛構的形式取而代之,以試圖抓住它的尾巴。然而,為了完成這點,我們必須首先釐清在我們之中真實在哪兒。要編造優秀的謊言,這是一種重要的資質。
不過,今天我不打算撒謊。我會努力盡可能地誠實。一年裡有幾天我不說謊,今天碰巧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讓我告訴你們一個事實。很多人建議我不要來這兒領取耶路撒冷獎。有些人甚至警告我,如果我來,他們就會策劃抵制我的書。此中的原因,當然是肆虐於加沙地區的激烈戰爭。聯合國報道,有超過一千多人在被封鎖的加沙城內失去了生命,其中不少是手無寸鐵的公民——孩子和老人。
收到獲獎通知後,我多次問自己,是否要在像這樣的時候到以色列來,接受一個文學獎是不是合適,這是否會造成一種印像,讓人以為我支持衝突的某一方,以為我贊同某國決意釋放其壓倒性軍事力量的政策。當然,我不願予人這種印像。我不贊同任何戰爭,我不支持任何國家。當然,我也不想看見我的書遭到抵制。
然而最終,經過仔細考慮,我下定決心來到這裡。我如此決定的原因之一是,有太多人建議我不要來。或許,就像許多其他小說家,對於人們要我做的事,我傾向於反其道而行之。如果人們告訴我——尤其當他們警告我——“別去那兒,”“別做那個,”我就傾向於想去那兒,想做那個。你們或許可以說,這是我作為小說家的天性。小說家是異類。他們不能真正相信任何他們沒有親眼看過、親手接觸過的東西。
而那就是我為什麼在這兒。我寧願來這兒,而非呆在遠處。我寧願親眼來看,而非不去觀看。我寧願向你們演講,而非什麼都不說。
這並不是說我來這兒,是來傳達政治訊息的。當然,做出是非判斷是小說家最重要的職責之一。然而,把這些判斷傳達給他人的方式,要留給每個作家來決定。我自己寧願把它們轉化為故事——趨向於超現實的故事。因此今天我不打算站在你們面前,傳達直接的政治訊息。但請你們允許我發表一條非常私人的訊息。這是我寫小說時一直記在心裡的東西。我從未鄭重其事到把它寫在紙上,貼到牆上:而寧願,把它刻在我內心的牆上,它大約如此:
“在一堵堅硬的高牆和一只撞向它的蛋之間,我會永遠站在蛋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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