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朔：台灣只剩反動的空話！

英國泰晤士報以前有位被認為是英國最傑出的記者伯納．列文（Bernard Levin），他的特殊本領乃是有個政客講話資料庫，政客講過什麼話、他們講話的邏輯，以及政客的反反覆覆與硬拗鬼扯，他都有清清楚楚一本帳。就靠著這本帳，他後來成了英國最傑出的專欄作家。

馬的冷笑話 是「冷漠真心話」

因此，對於政客的講話，我們一定要去注意聽。政客們的講話，就該政客自己而言，一定有它的道理在，注意聽政客的講話，我們就會知道那個政客的真正素質。就以馬總統的所謂「冷笑話」為例，他的那些「冷笑話」，我從不認為是「冷笑話」，而認為是他的「真心話」，只不過是馬的同路人為了要合理化他的事事不關心、不用心，才把他的不得體講話，用「冷笑話」之名來消毒而已。就以上星期馬談屏東萬巒豬腳為例，他說美國人用豬腳給小狗磨狗齒，這就絕不是「冷笑話」，而是一種無聊的炫耀，他完全不考慮賣豬腳的人的感覺，只是在那裡賣弄他對外國的一知半解而已。他的「冷笑話」其實已說明，他那種事事不關心的冷漠淡定。

上星期，台灣大官們的談話裡，我認為最值得分析討論的乃是銓敘部長張哲琛的那句名言︰「不要見不得人好。」那句話絕非他後來宣稱的是「口誤」，而是他最真的真心話。在他的邏輯裡，退休軍公教享有年終慰問金等福利，根本就不應批評爭議，批評的人只不過是「見不得人好」的嫉妒而已。

馬政府官員 把特權合理化

張哲琛的談話，我認為乃是近年來大官講話最混蛋的一個，而他的諢話，其實是有意識形態的。

研究政治學的都知道，有一種最惡劣最反動的統治方式，它會把特權合理化，讓人們把對特權的反感轉移成是羨慕，有特權的人是命好，因此大家不要去嫉妒他們的好，而要去努力也成為命好的人。整個中國古代的統治術就是在宣揚這種統治哲學，這種統治哲學，乃是馴化人民的最有力工具。古代中國貪官污吏相沿成習，而人民也馴化成只有羨慕及忍受，這乃是古代中國政治始終無法進步的真正原因。

把特權合理化是「他們的好」，要別人「不要見不得人好」，應當接受忍受和羨慕，千萬不要嫉妒，更不要去反對，這就是張哲琛的講話裡所散發出來的訊息。而這種反動的思考方式，在現代也有兩個特例，一個是菲律賓前獨裁者馬可仕夫婦，另一個則是南非曼德拉的下堂妻薇妮。

人們都知道馬可仕夫婦貪腐無能，而且又窮奢極侈，薇妮私生活不檢點也極為奢侈。但他們都有本領把自己的胡作非為，塑造成是他們的命好，因而成了人們羨慕的對象，愈窮的人對他們羨慕愈多，甚至還變成了崇拜。馬可仕夫婦因此深受馬尼拉貧民窟的支持，薇妮後來被曼德拉休掉，但仍在政治上活躍，馬可仕的妻子伊美黛和薇妮，都喜歡穿名牌名鞋，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貧民窟，她們都受到貧民由於羨慕而轉變成的崇拜。愈窮的百姓會愈支持貪腐無能的統治者，這不是不可能的事。張哲琛的話已發出了這樣的訊息，因此對十八趴、十三趴，以及退休軍公教享有那麼多特權，這是他們命好，大家不要見不得他們的好，就少點爭執了！

藍製造對立 重返白色恐怖

最近台灣的政客頻頻發表使人無法忍受的談話。張哲琛除了「不要見不得人好」的怪異話語外，還有不要批評，「不要造成社會對立」，不要形成「老百姓對軍公教人員的仇恨」；教育部長蔣偉寧則說「不要污名化退休的公教人員」；國民黨的立委更是一片「不要製造社會對立」之聲。他們早已統一了口徑，只要再批評這個問題，就是「製造階級對立」，這是好大的一頂帽子，彷彿又回到了以前白色恐怖的時代！

近代政治有一個最奇怪的語境。那就是有權力的人可以堂而皇之的公然去製造階級矛盾，但卻不准別人去談這個問題，只要談了這個問題，就立刻會被扣上「製造階級對立」的帽子，就是在「唱衰台灣」，但今天的台灣畢竟已和過去不同，人們已知道退休軍公教的特權優惠，乃是國民黨政府在炮製對它們有利的社會對立。到了今天，這個結構其實已難以為繼，真正的爆炸點遂從最下端的勞保、軍公教保險開始，最後會爆到整個國家的財政。已有人粗估，目前的台灣總負債已超過台幣廿一兆元，達到ＧＤＰ的一百五十八％，前兩天行政院表示政府將負勞保的最終責任，而我所想的是當整個政府都已在走向破產，誰又是政府責任之後的那個最後責任者？希臘危機再怎麼嚴重，還有歐盟可靠，今天台灣的財政日益惡化，難道只能靠北京來救？

早年我讀黑格爾所著的《歷史哲學》，黑格爾指出希臘文明一度十分光耀，但到了末期，務虛不務實，凡事不肯誠實面對，哲學變成空言只剩語言遊戲，美學只剩墮落浮誇。今天的台灣當權者面對問題，也只是一堆反動的空話，台灣怎麼會有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