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3/2012

韓良露:從江戶到東京的速食

我對東京的感情像坐雲霄飛車,一會兒極愛,一下子卻厭倦冷淡。其實我和日本定情始於東京,二十出頭時某年夏日到東京住遊,瘋狂愛上東京各種國民美食,從壽司、拉麵、咖哩飯、蛋包飯、豬排飯,吃到串燒、炸天婦羅、關東煮。

當年一美元可以換到300多日圓,但今天卻只能換80多日圓。當時真是在東京吃喝的好歲月,我照著各種東京飲食生活的情報雜誌,坐著地鐵跑遍了東京的大街小巷。

剛開始在東京吃東西,還搞不懂這個城市吃喝的文化符碼,吃的是新奇、情境、趣味與花樣。像新宿有名的咖哩飯連鎖店有100至1000倍的咖哩辣度,我只吃過500倍,就已經辣得有口難言。我特別喜歡洗完澡肚子微空時,在湯屋前買兩三支烤串燒填填肚子。不睡覺的深夜,去地鐵天橋下的拉麵小店吃一碗熱騰騰的東京醬油拉麵,亦是心滿意足的樂事。

不怕花錢時,也會去銀座吃老舖壽司屋,坐在杉木吧台前全神貫注看老師傅的全神貫注。也會去東京大學校門口吃簡單卻慎重的百年關東煮。

從第一回在東京進行美味初體驗後,我開始在日本各地旅行,愛上了京都、鎌倉、金澤等地的美味,但也慢慢地疏遠了東京,覺得東京的食物及文化都比不上日本其他古城深厚。想想看拉麵、咖哩飯、蛋包飯怎麼跟京都的懷石料理或金澤的加賀料理比慢味與深味呢?

我像個挑食天秤,會突然不想去東京,但也會忽然對東京舊情復燃。過去幾年我反而渴望起東京求新求變的大眾文化的刺激,如今我對京都與東京之愛,各有所好並不衝突。

現在,我愛著東京食物的本質,由速度、文化混血形構的生活與食物的態度。東京從四百年前的江戶時代開始,就是一個無中生有的難民、移民,單身赴任者構成的現代型產業社會,江戶人沒耐性慢慢煮慢慢裝盤慢慢吃,於是可以站著吃的新鮮的江戶前握壽司,取代了關西要一夜以上熟成的漬壽司。再加上受明治時期異國文化的影響,蛋包飯是西班牙蛋捲加米飯、炸天婦羅是葡萄牙版的炸魚貝、拉麵亦是日本版的中華什錦麵。

所有在東京流行、成為國民食物的類型,都是可以快快做(如握壽司、炸天婦羅),需要花時間熬湯的拉麵、咖哩也可以快快盛給顧客吃,也都適合快快吃完。一萬元台幣的江戶前壽司二十分鐘也吃得完。

東京的食物其實就是古代的速食,反映社會變遷中人與食物的關係;這些食物也全是可以一個人單獨吃的。

現代型社會是寂寞的、疏離的,還好東京的古代速食都比現代速食好吃,那麼,人們至少可以得到味覺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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