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路
昨天傍晚的記者會,足證陳為廷之前有所隱瞞,他是性騷擾的累犯。宣布退選之後,網路上依然謾罵聲不斷。對近日還在挺他的人、對一路為他背書的學運夥伴、對所有支持太陽花的民眾,眼看革命最鍾愛的孩子率先折翼,選戰還未開始,已從雲端跌到地面,連《島嶼天光》都被戲改成「島嶼春光」,確實情何以堪。
鄙夷他或者痛惜他,這個光景,最想問的問題是為什麼?即使是他的親密戰友,我猜也不明瞭,為什麼他敢?伸出鹹豬手的時刻,難道對別人的驚怕無感?為什麼他無能體察當事人可能的創傷?罕有人接近陳為廷的內心世界,可以代他回答對陌生女性伸出手的衝動哪裡來的?
到底他為什麼?
在這人心惶惑的時刻,藝術的穿透力,或是我們往前方看的照明燈盞。記得那熱血的入陣曲《你敢有聽著咱的歌》?源自雨果的《悲慘世界》。記得其中的罪犯尚萬強與警探沙威天涯追緝的一段?尚萬強年輕時偷竊、越獄、連教堂銀器都膽敢下手,坐牢19年後,又違反了假釋令……
此刻,年輕的陳為廷身上,存在一股暗鬱力量,即使人前像陽光男孩,為公共事務,隨時展現他的衝撞力與爆發力;暗影裡,以「尋找孤獨的出口」理由,像雨果筆下人物,在陳為廷心底,潛伏小獸般摧毀力與傷害力。
而我們所謂的「正常人」,自覺無愧於心,某種意義上,素樸的正義自覺中,我們多少像是警探沙威。秉持著直覺的良心,我們撻伐有犯意的惡人,同情無辜的受害人,因為我們希冀周遭少些黑暗、多些光明。
然而深刻地看,雨果寫《悲慘世界》,其實是把屬於一個人的內心世界剖分成兩個:每個人心底,並存著尚萬強與沙威的影子。多數情況下,端看受到怎麼樣的經驗所啟迪與誘發,為善為惡,哪一面有機會顯現出來。
陳為廷此刻坦承他做的惡事,他社會邊緣的成長環境非一般人能想像;他的心理圖像,對自認劃在「正常」一邊的你我更無從拼湊。除非鑿壁般探索與深入,一步步在「峭壁間闢出良港」,外人無從接近他荒僻的心靈。
換句話說,陳為廷需要的是心理治療。對性騷擾慣犯,一般來說,創傷根源,遠比他本身知悉更深沉。若有幸,他在沉澈後面對自己,往事歷歷,悟出創傷原點,漸有可能走出暗鬱的世界。
陳為廷已經退選,而問題是,他本人是否痛切覺悟?以及喧囂的台灣社會能否容許他沉澱的時間與空間?如同雨果在《悲慘世界》寫的,充滿生命缺陷的人「從欲望走向良心、從獸性走向責任」、「從地獄走向天堂、從虛無走向上帝」,是因為主教的寬貸與人們的善意,在小說中,男主人翁尚萬強不只償還往昔的虧欠,後來做市長,並在公共領域改造不公義的結構。
考驗社會集體智慧
接下去,陳為廷需要一段療癒時間,而其後種種,包括他是不是重獲證明自己的機會及此刻「慣犯」的標籤會不會緊跟著(如同沙威對於尚萬強追逼),考驗我們社會集體智慧。
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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