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芳明
驚聞你以法務部長的身分，在總統府月會報告說，「濫用言論自由，逾越法律分際，違反憲法保障言論自由之真諦；而網路言論失控，更會成為破壞法治的犯罪天堂。」在二十一世紀的台灣民主社會，這種言論已經嚴重危害到百姓的人身安全，而且也嚴重侵犯了民主國家的基本尊嚴。權力在你手上能握多久？你只剩下一年的時間，就如此放膽攻擊台灣的言論自由，你下台後，台灣人還有千年萬年要活下去，這對以後的子孫公平嗎？當你離開法務部，你也只是街上的尋常百姓，你的孩子，你的子孫，也必須要受到你這樣的言論控制嗎？
當你公開指控「國民欠缺民主素養，是民主社會的危機」，請問你的標準是如何制定？當你發表這些言論時，就已經嚴重欠缺民主素養，就已經構成民主社會的危機。你膽敢講出這種言論，只不過是手上握有那麼一點點權力。如果你尊重民主精神，請你不要關在總統府裡面發表言論，請走到大庭廣眾進行公開辯論，這樣才符合公平正義的原則，也才符合民主社會的精神。當你抽象地指出「網路言論失控，成為破壞法治的犯罪天堂」，完全沒有具體實例，也完全沒有確切證據，這種憑空想像，憑空入人於罪，恐怕才是犯罪天堂的言論。
我們的民主社會，如果仔細計算的話，還不到二十年。如果從總統直選的一九九六年算起，台灣民主仍然還在幼苗階段。歷史如此短暫，我們仍然還在摸索如何走向成熟的道路。如果網路已經構成台灣社會的危機，絕對不是今年才發生。二○○八年以後的兩次總統大選，國民黨已經獲得完全執政，台灣的媒體無論是電視、報紙、網路，多傾向支持國民黨。而且，國民黨所培養的網軍，聲勢浩大，發表許多無須負起政治責任的言論。請問羅女士，那時候你怎麼沒有講話？當你們拿到權力之後，肆無忌憚地對台灣公民社會運動進行各種汙衊、醜化、羞辱，請問你有說過任何一句公平的言論嗎？
經過今年九合一的選舉之後，完全執政的國民黨遭到前所未有的慘敗，你才訝異發現你們這個黨是多麼懦弱無能，是多麼讓人民看不起，是多麼讓全民一致地以選票唾棄。羅女士，這時候你才驚覺，網路是埋葬國民黨的最大力量。如果網路力量可以葬送國民黨的前途，不就恰好證明台灣民主力量正在成熟之中。國民黨慘敗，應該檢討的是過去八年，發生多少貪汙腐化，製造多少政策錯誤，浪費多少台灣人民納稅的血汗錢。身為法務部長的你，曾經對貪官汙吏採取過制裁的行動嗎？請問你的正義精神，不就是犯罪天堂的藉口嗎？請你睜開眼睛看看，你們的貪汙者，已經被審判有罪，居然還容許這位犯罪者繼續參加選舉，這種公然的縱放罪犯，羞辱民主的事實，你竟然還袖手旁觀。
只因為國民黨慘敗，貴黨不僅沒有關門悔過反省，居然還唆使你開門出來制裁台灣的網路言論，請問你的公平正義在哪裡？你的法治精神在哪裡？你的道德勇氣在哪裡？你在總統府說三道四的言論，已經嚴重侵犯了我們知識分子的尊嚴，也嚴重羞辱了我們民主運動者所犧牲的生命。我曾經是國民黨的黑名單，在海外流亡十八年，親情被切斷，家族被盯梢，只是因為我寫了無數批判國民黨威權統治的文字。我活生生長期被關在海外，那種痛苦、凌遲、折磨的記憶，也只有我能體會其中的苦澀滋味。如今我已經準備放諸腦後，卻因為你的言論，又撕開我生命裡最不堪的傷口。
如果你對民主精神稍有了解，你對中華民國憲法保護言論自由的基本精神稍有尊重，這樣的言論不應該由你來說出，現在你既然已經說出了，身為台灣的教授，我必須向你嚴正指出，你已經嚴重背叛了中華民國憲法精神。你不要關在總統府的天堂裡，發表那樣羞辱基本人權的談話。你的思考，你的想法，已經變成侵犯台灣言論自由的罪魁禍首，而且也將加速國民黨的滅亡。
（作者為國立政治大學講座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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